这条路晚上走的人不多，下人们也不太重视，因此未清理完的积雪都冻住了。
李稹几次差点滑倒，只好放慢了脚步。
忽然，那排低矮的房舍里，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喊。
李稹在原地站定，犹疑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里不比北曲，乐伎和歌伎都是乐坊里调教好的拔尖人才，才会送到这儿来。
按说，南曲里来往的都是高官显贵，一般不会在这里调教伎者，免得打打杀杀的扰了贵客雅兴。
好奇心驱使着他，往那排房舍走近，想要探个究竟。
走得越近，那哭喊声也越发撕心裂肺。
他伏在窗户往里看，可是看不太真切。遂寻了几个石块，摞起来，站在石块上往里仔细一瞅，一张黑炭似的脸，正举着鞭子往一位女子身上狠抽。
女子扑倒在地上，乱发遮住了整张脸，身上早已血迹斑斑，蜷着双腿，看情形，那双腿必是废了。
不要说哭喊，那女子就是哼一声，恐怕也困难。
那哭喊声是从哪儿来的呢？
“啊——”
屋内又是一声恐惧的叫喊，李稹不由得伸长脖子探着脑袋往里看，原来哭喊声来自昏暗的角落里，蹲着的那名女子。
“不许喊，若是扰了贵人，信不信我把你的皮扒下来？”黑炭似的昆仑奴，操着生硬的口音，狠声道。
那女子哀求着，向角落的深处瑟缩着，叫喊声里充满了无助的惊恐，湿漉漉的眼神像笼子里的小动物一样，期待着强者的怜悯。
地上的重伤的女子被两名壮汉拖了出去。
昆仑奴手里的鞭子，又一次高高扬起。
李稹年少时就在风月场里混，对这吃人的鞭刑也有所耳闻。
据说，这鞭子里编进去了荆棘般的铁刺，每次施刑时，都会沾上盐水，这样鞭笞的伤口碰上盐水，就会使受刑的人痛苦加倍，是老鸨调教人的好法子，百试不爽。
李稹自小长在京都，锦衣玉食，不识人间疾苦，哪里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
眼看沾有血迹的鞭子，就要落在角落里那位女子的脸上，那细皮嫩肉如何经得起带刺的铁鞭？
等等，不是说乐坊调教伎者从来不打脸的么？
伎者的脸可是比她们的命都要紧啊！
铁鞭带着破空的狠虐凌空甩出——
“住手！”李稹双手举着石块猛地砸在窗棂上，窗屉都飞出去好远。
枯瘦的昆仑奴惊异之间愣住了，手上的鞭子堪堪从女子的发髻上扫过——
李稹暗道一声：好险。
“这位爷恐怕是走错了地方吧？”一位涂脂抹粉的鸨母扭着粗壮的腰肢，腆着脸笑道。
“我是谁你还不配问。叫哈九来回话。”李稹在胡床上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呦，您说九爷啊！他老人家忙得紧，一点小事而已，哪里就要惊动九爷。不知这位爷您府上——”青楼鸨母都是滚刀肉过来的，眼前这位年轻人怎么看怎么面熟，就是不记得在哪个院里见过，虽然嘴里逢必提“九爷”，腰上却连个鱼袋都没有，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少废话，小爷我跟你说不着，快叫哈九来。”李稹有些不耐烦，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把那女子扶起，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后者惊惶间早已泪湿衣衫。
当此之时，昆仑奴给门口的龟奴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悄然而去。
挹翠楼那儿，可都是李稹下了拜帖的贵客，身为这场宴会的主人，他离开太久也不合适，故而他心里着急把女子救下。
“九爷现在不在挹翠楼，还请这位爷见谅......”老鸨还在打着马虎眼。
“怎么？你这胭脂堆里的急先锋，今儿竟要学人家英雄救美？”低沉的声音隐着几分戏谑，从门口传来，适时打断了老鸨的谎言。八壹中文網
李稹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靛蓝色圆领锦袍的白胖老人缓缓走来，肥胖的脸上，一道道岁月的印记都跳跃着和善的气息，让人不知不觉中，就放下了些许防备。
“哈九，小爷见你一面，如今竟比面圣还难啊！”任谁都能听出李稹这话里话外，玩笑里分明透着些许不满。
“哎呦，我的三郎君，您慎言吧，老朽区区一个商贾，怎担的起这般重罪？”哈九不愧是“哈九”，立马打着哈哈赔着笑，“咱们朝议郎撇下挹翠楼满堂的贵客不理，怎么还有心到下人这腌臜地方逛，你这多有失礼，待会儿小心颜仙子可不依你。来人，好生送李郎君回去。这天寒地冻的，要磕着碰着可怎么好呦——”
“我自然要回去，不过我得带她走。”说着，李稹看了身后站着的女子一眼，又接着道，“我府上正缺个丫头，小爷我就看上她了。不知哈九你可给爷这个面子？”
“蠢货！看你们把孩子给吓得——”哈九对这昆仑奴呵斥了一声。装作此刻才发现那瑟缩的女子，抬了抬手想要表示安抚，那女子却不明其意，反而缩得更低了。
“回九爷，姑娘们认生，不服管教......”昆仑奴还没开口，老鸨就抢着媚笑道。
“我问你了吗？”九爷冷冷道，随即吩咐，“拉下去。”
昆仑奴上前捂了老鸨的嘴，老鸨挣扎着想要求饶，却拗不过他，被拉走时，眼里只剩下绝望。
李稹看着这场闹剧，打心底有些不适，面上却依旧装作不动声色：“哈九，这姑娘，小爷我就买下了，你出个价吧。”
“三郎这话可就见外了，您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老朽我还不得双手奉上啊。”仿佛刚刚的事没发生一样，哈九没事人似的，脸上带着笑道。
那姑娘听他们谈到自己，抬头飞快地看了眼他和九爷，脸上泪珠尚未干透，就鼓起勇气乞求道：“请把碧玉萧还给我。”身子却不自主地颤了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