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也只月余没见，子奕公子早已今非昔比！”
独夫老头并没立刻回答周子奕的话，瞧着洞窟里满目的鲜血和尸体，脸上的震惊之色，已是无以复加。
周子奕不知道这些人的来路，他可是知道的。
作为盐帮帮主，他的首要敌人和背景，一是朝廷，因为盐帮贩盐毕竟是与朝廷争利，可又不得不依附于朝廷。
这两个所谓的朝廷，一个是当今圣人为代表的大乾朝，一个是背地里的蛀虫，背景极深，又隐藏极深的豪门世族，簪缨之家。
另一个，则就是商帮了。
大乾朝之所以百国来贺，煊赫一方，除了自身武力强大之外，也有不禁商贾的原因在内。
所以不拘是江南，岭南，以及河西，山东之地，都有豪商之家相互依存着结成商帮。
这些商帮里的人，除了在大乾朝经商之外，也把丝，茶，瓷器……等物贩运到周边的小国，所以招揽了数量颇多的帮众。
而这些帮众里，最让人闻风丧胆，名声极大的组织就有两个，一个是白马青衣的青衣楼，一个是仿若隐在云水之间的水云台。
这两个组织，那青衣楼里的多是女子，又时常隐瞒身份，藏在青楼妓馆；那水云台，则类似家丁护院，江湖门派。
可是不管这两个组织被谁人掌控，了解些内情的都知道，他们可以为了名利，不择手段。
“外头已无事，有我盐帮在，谅那些人，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只是，此地不宜久留，我盐帮既然露了头，也不知道何时，会惹来官府的盘诘，追索！”
“子奕公子，你可知道，今日里杀的人，都是谁么？“
独夫老头虽然瘸了一只腿，可说话却是极快，头脑更是清楚，只略略朝着洞窟里看了几眼，便带头往阶梯上头走。
对于独夫老头，周子奕虽不知道他报着什么目的，可是打从在金陵时，已经河岸码头和现下，都对自己颇为照料。
如果没有独夫老头的帮助，自己不说已经身死道消，或也会多了许多的麻烦，所以周子奕心里对他还算信任。
见着独夫老头向阶梯上面走，周子奕和宁灵幻两人自然不愿在这血与尸的洞窟里多待上片刻。
周子奕这会子虚弱之感已好了些，回说：“独夫，不管是谁，我只知道他们是甄应嘉带来的人，是要置我与死地，想杀我，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独夫行走极快，并不因瘸了腿而有丝毫影响，待到三人从铁槛寺藏经阁里走出来时，已见到外面尸体躺了一片。
想来也是一场鏖战。
不仅有盐帮人的尸体，还有一些兵丁和僧人，独夫笑道：“子奕公子霸气，我本觉得你今天必死了，却把水云间的人杀得零落成泥，实在是佩服！“
“你也有佩服我的时候？“
“不过是自保而已！“
“那水云台又是什么东西？“
两人说着话，藏经阁外已有马车行来，赶马车的是盐帮的人，见着独夫便道：“帮主，那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今日里吃了个亏，必不会善罢干休，我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独夫点头，笑道：“子奕公子，请吧，我们边走边叙话！“
从河岸码头遇刺，有人相救时起，周子奕就知道是独夫老头在暗中帮着自己，所以对他今儿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并不惊讶，笑道：“独夫，我倒是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马车宽阔，周子奕，宁灵幻和独夫三人同乘并不觉得拥挤，那赶车人的技巧也是了得，一路风驰电掣，朝着铁槛寺处的河边绝尘而去。
“这位是郡公主吧？“
独夫并没有提起水云台，而是深深呼了口气，朝着宁灵幻一乐，又说道：“郡公主不必介怀，你女扮男装的事情，老夫倒也有所耳闻！“
宁灵幻还沉浸在刚才周子奕大杀四方，那强绝的出手，飘逸的身姿，极高的身法之中，并没有完全走出来。
她这会子也才意识到，周子奕也太能藏拙了些，先前不管是河岸码头和自己对峙，或是后的相逢，似乎都没出全力，留了一手。
一想到这里，不禁又是心中一暖，才听到独夫的话便怔了怔，吱唔道：“小女子顽劣罢了，不置一晒，让老丈见笑了。”
独夫一听宁灵幻这话，又瞅了瞅周子奕，不禁更乐，说道：“不瞒郡公主，我是盐帮的人，今儿这事，想必也瞒不了多久，必会传到忠顺王乃至圣上的耳朵里！”
“还望郡公主在忠顺王及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我盐帮，不过和子奕公子一般，是自保而已！”
独夫说这话，不过是打趣。
今儿发生了这档子事，自然瞒不了天下人，盐帮在神京里和王子腾，甄应嘉对垒，早晚要传出去。
只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传出去，却又不一定了，或许甄应嘉这个名字，就不会出现在世人的耳朵里面。
宁灵幻多聪明的人，自然知道独夫是打趣，或是看出来些她和周子奕之间的微妙关系，所以才这般说。
她虽为郡公主，宠爱无双，又怎么可能左右忠顺王以及当今圣上的意思？
“老丈多虑了，”宁灵幻莞尔一笑，仿若绽放的花蕾，讲道：“我不过是到铁槛寺祈福，恰好遇着今天的事情罢了，是子奕公子救了我！”
听她这话，独夫老头笑得合不拢嘴，叹道：“当真是青春好年华，人间四月天，我已老朽，可又无比向往啊！”
在独夫的叹息声里，马车已骤停在一个河岸码头，水面上停着一艘游船和几艘漕船，看上去极为精巧华丽。
独夫和周子奕两人下了马车，已看到络绎的盐帮帮众从铁槛寺的方向走了来，还抬着一些死伤的帮众。
这时候，独夫才说道：“我已完成承诺，送子奕公进京，今儿就是一别之时，此刻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
独夫把水云台和青衣楼的事情略略的说了些，又提起他虽离开神京，可盐帮在京里并不是没有耳目，又告知了周子奕联络之法。
他这一番话，直听得周子奕叹息不止，这才想到，自己还是轻看了天下人，轻看了这个世道。
自家祖父之死，虽然看上去是甄应嘉做下的，应该无疑，可是好像又不止于此，而周子奕只恨，今儿并不有手刃仇人。
待得盐帮帮众逶迤而来，也差不多都上了船时，周子奕已能听到“得得”马蹄声从远处传了来。
想是王子腾心有不甘，从京营里调了人出来追杀盐帮。
独夫叹道：“子奕公子，今日一别，山高水长，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了，只愿子奕公子在神京一帆风顺！”
周子奕能看出来独夫发乎于心，便也叹道：“独夫老头，若不是你，我或许早已死了，那你能告诉我，你堂堂盐帮帮主，为何要冒着风险来帮助我这个犯官之后？”
这个话，一直是周子奕心头的疑问，终于在这时讲了出来。
而独夫是笑笑，并未答话，已走到那游船之上。
恰这时，那“得得”的马蹄声又近了些，已有烟尘四散，弥漫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