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街边一个临时搭起的草棚下,上半身穿着洁白无瑕的肌襦袢,下半身罩着不染尘埃的绯袴,有着一头鸦羽般的漆黑长发,精致的五官像是一只人偶娃娃一般的女孩站在一个快有她那么高的木桶旁边,手里拿着一柄木勺对每一个路过并打量她的人报以笑容,并说上一句:“请问您需要热粥吗?”
哪怕是不需要热粥的人面对女孩感染力十足的笑容也压抑不住不自觉就上扬了的嘴角,回以善意的微笑。而需要这些粥的人们自觉地在这个看上去哪怕抢走所有她守护的粮食她也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女孩面前排起了队,身形偏向强壮的人还会自发站出来维护秩序。
“给,这是您的粥。”千鹤将一个她两只手都围拢不过来的粗大竹筒递给了面前衣衫褴褛的高大流浪汉。
流浪汉接过竹筒一看就愣住了,这么粗大的一个竹筒内却装了满满的热粥,看上去好像只要他稍有不慎就会洒出来一般。
他一早上在附近的山中设置的陷阱倒霉地没有抓到任何猎物,在硬撑着穿过这座城镇的街道的时候他闻到了路边的草棚传来的香味,循着香味看了过去发现似乎是寺庙的巫女在施粥,无奈他身上没有能够盛装热粥的碗,于是虽然腹中饥饿难忍,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名小小的巫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走上前来拦住了他,在知道他没有盛粥的碗之后表示可以用竹筒为他盛粥,并且在他用完粥之后可以直接把竹筒带走。
光是这一点他就已经非常感激了,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竹筒是那么粗大的一个,并且这名巫女还把这个竹筒装得满满的,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感激之情:“这么多粥……”
千鹤闻言轻轻地笑了笑:“您刚才在队伍里帮助我维持了秩序吧?这是谢礼,请不要客气地享用吧。”
流浪汉在千鹤那么说了以后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着那个盛满了热粥的粗大竹筒径直坐到了施粥棚的旁边,一边喝粥一边像门神一样看着讨粥的队伍,一旦有人有闹事的苗头就会用凶狠的眼神将对方逼退,但是他渐渐地发现那名独自在粥棚施粥的小女巫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好欺负,或者说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她所在的寺庙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施粥了。
小女巫的记性非常好,如果是已经讨过粥的人第二次排队讨粥她一眼就能够认出来,但不会因为对方二次排队就马上将人赶走,而是在确定对方是否第一次没有吃饱或者是为家中的其他人盛粥之后才会做出决断,如果是第一次没有吃饱,她会在这一次盛粥的时候反复询问是否足够,如果是为家中其他人盛粥,她会在询问家中需要热粥的人数之后为那些没有到场的人准备盛了粥的竹筒。
她甚至在听一个人说家中的孩子生病之后直接把施粥的任务拜托给了他,然后跟着那个人前往了据说有孩子生病的家中。
拿着施粥勺的流浪汉看着手中的长柄木勺良久,才在队伍里其他人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将长柄木勺伸入了盛着热粥的高大木桶里,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么大的木桶,还装着那么多的热粥,那个小女巫是怎么把这个木桶从推车上运下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讨粥人的队伍越来越短,高大木桶里的粥也越来越少,但是那名小女巫却还没有回来,流浪汉不禁产生了一些担忧,万一家中有孩子生病只是为了把小女巫单独骗走的借口怎么办?
好在就在他几乎要丢下手中的长柄木勺去找人的时候,那名看上去还不足十岁的小女巫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迎着午后的艳阳像是一只沐浴在阳光下的雏鹤一般,白皙的肌肤和洁白的肌襦袢宛如雏鹤在阳光下流转着光华的丰润羽毛,迈出的每一步都轻盈而优雅。
流浪汉上下打量了千鹤一番,在确定她毫发无损之后松了一口气,一边将施粥勺递还给她一边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千鹤闻言接过长柄木勺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然后好像丝毫没有发生这个停顿一般仰起头对流浪汉露出了一个笑容,琥珀一般的眸子都因为这个笑容而微微弯了起来:“那位先生的孩子生病了,但是没有钱支付药铺里药材的费用,所以我回了一趟寺庙取药。”
“这样啊,”因为是昨天才流浪到这座城镇里的流浪汉闻言不疑有他,“那么快完成你剩下的工作吧。”
然后流浪汉就坐在旁边一直看着小女巫将木桶里的粥全部分完。
千鹤分完粥之后将长柄木勺丢到桶里,正准备收拾这个临时搭建的草棚,转过身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看着她的流浪汉,她微微一愣之后脸上再次挂上了那个感染力十足的笑容:“您一直坐在这里等我吗?”
流浪汉见状站起了身,走过去,双手往木桶旁一放,轻而易举地就把空了的木桶抬了起来,放到了推车上:“我等着帮忙。”
千鹤见状没有阻止,笑眯眯地收回了手,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声:“哎呀,这不是千鹤大人吗?”
千鹤回过头,见到了城镇中成衣铺的老板娘。老板娘见到千鹤人偶一般精致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忍不住地夸赞道:“千鹤大人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呢,说起来很久不见主持他老人家……”
稍微有些上了年纪的女性总是会有仿佛说不完的话,但是作为聆听者的千鹤却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烦,而是静静地听她说着,必要的时候还会回答一两句以示自己正在认真倾听。
等到成衣铺的老板娘离开的时候,千鹤才听到身后传来流浪汉带着一点危险的声音:“听说从这里到寺庙只需要半个时辰?”
千鹤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过身的时候脸上还是那个极富感染力的笑容,但是这个笑容看在流浪汉的眼里已经一点都不真诚了:“如果我说从这里到那位先生的家里需要很长的时间,您相信吗?”
最后,收拾完草棚和粥桶的两个人坐到了临时草棚搭建时倚靠的后方建筑物的台阶上,千鹤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递给流浪汉,然后一边啃自己的那一份干粮,一边说道:“那个人家里真的有孩子生病了。”
流浪汉啃着并不算可口的干粮,视线一边投向远方一边回应她:“但是他把你骗走是为了拿走你身上的钱财。”
“想要拿走我的钱财是为了可以买药给孩子治病呀。”千鹤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干粮,一边像是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般说着。
“所以你帮他的孩子看病了?而且还回寺庙里去拿药了?”流浪汉看了一眼坐在身边,即便是吃干粮也细声细气,透着一股清雅的小女巫,“嘛,这不是挺好的吗,做了善良的事情啊,女巫大人。”
千鹤啃干粮的动作渐渐地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干粮良久,她旁边的流浪汉也没有催她,直到她抿着一抹并不那么灿烂,但却莫名真实的微笑,轻声说:“其实我做这些并不是因为我想做,仅仅只是因为这是我的工作罢了。”
流浪汉闻言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巫脸上变得有一些落寞的笑容,直接一巴掌拍到了她的背上,惊得后者差点弄掉了手里的干粮:“不是自己想做的又怎么样?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啊!开心一点,你是一名很优秀的女巫哦!”
千鹤听着耳边流浪汉爽朗的笑声,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待两个人消灭完手中的干粮,天边已经逐渐被夕阳染成了血红的颜色,流浪汉见状站起了身,对千鹤说:“走吧,我送你回寺庙。”
千鹤闻言微微一愣,然后轻声说道:“但是我回寺庙之前还想要去一个地方……”
没想到这句话让流浪汉神色大变,他一把攥住了千鹤的手臂:“现在已经快要天黑了,你还想去哪里?”
千鹤一个吃痛,手臂一甩就挣开了流浪汉大手的桎梏,捂住隐隐作痛的手臂,抿了抿唇。
流浪汉见到千鹤脸上的表情之后才回过神来,也因此没有去思考这名看上去不足十岁,身量瘦弱的小女巫是如何轻轻巧巧地就挣脱了他盛怒之下没有控制力道的手的:“抱歉,我只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蹲了下来,双手放在千鹤的肩膀上:“听好,如果你现在坚持要去寺庙以外的其他地方,那么天黑以后就在那个地方住下,不要在天黑的时候赶回寺庙里。”
“如果你坚持要去那个地方的话,我会送你到那个地方去。”
千鹤闻言微微抿了抿唇,轻声问道:“那么你呢?”
流浪汉动作微微一顿,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小女巫的脑袋,但在看见小女巫射干种子般漆黑的长发之后,却没有下手,而是收回了自己的手,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说起来,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的话,也差不多有你这么大了呢。”
“我的妻子和女儿都不在了,我没能保护好她们,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跟她们因为同样的理由而离开。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的话,哪怕她们见到我,应该也不会责怪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