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看,前面便是九曲桥!”张顺闻言顺着顾氏族长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座小桥正跨过一汪碧水。
其右,乃是一处碧水环绕的亭台;其左,乃是一片湖水,湖上荷叶田田,又有舟楫画舫,在其中时隐时现。
张顺举目远眺,烟雨朦胧,亭台楼阁、水榭长廊皆若隐若现,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好一副江南美景图!”
“殿下谬赞了!”顾氏族长笑了笑,谦虚道,“我这顾园,虽名曰园,其实不过是一处宅子罢了,不及王氏之归田园居,圣恩寺之狮子林,大云庵之沧浪亭、徐氏之东园!”
“哦?”张顺闻言一脸茫然,什么“归田园居”、“狮子林”,他听都没听过。
“殿下,这四园皆为苏州名园!”钱谦益眼见张顺不懂,连忙低声解释道。
苏州四大园林?
张顺闻言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
这就好像你去朋友家玩,夸人家屋子好,结果人家回了一句:“一般一般,比起故宫来还差点。”
你搁这凡尔赛呢,你!
“草民之顾园,只有三十亩大小,实则远不如归田园居之七十八亩,东园之四十亩,聊胜于狮子林、沧浪亭之十五六亩。”顾氏族长闻言笑着接话道。
呃.我咋记得住宅面积一般都是论平米来着,什么时候以亩为单位了?
张顺举目远眺,只见这顾园一眼望不到边,一时间真有一声令下把他顾家给抄家灭族了的心思。
不到京师,不知道官小;不到江南,不知道人富。
不知为何,江南士绅、富户最喜营建园林。
大者几十亩,小者十几亩,上至南京府城,下至州县郊野,不一而足。
若是仔细论起来,也不知道占了耕地多少顷。
其间又畜养奴隶数百数千不等,隐匿人口,影响生产。
若是搁以前刚起兵之时张顺的脾气,非给他来个抄家灭族不可。
当然,这不是张顺脾气变好了,也不是他自己“吃饱了”,而是在他了解了江南社会结构以后,产生了新的想法。
如果按照商鞅、韩非子所设计的经典社会模型来看,天下当以耕战立国,像著书立说的儒生、徒逞口舌之利的纵横家、轻生重义的游侠以及多钱善贾的商人皆为社会的蠹虫。
然而,按照后世观点来看,对社会来说,显然这些人也发挥着应有的作用。
特别是经营工商业的商贾,是社会进入到资本主义的主要推动力。
张顺之所以对他们客气,不是自己改信佛了,不吃肉了,而是他比这个时代的人更能深刻认识到这些集儒生、商贾、地主于一身的群体,用来压制旧有的地主阶级有着什么样的优势。
须知他的对手不仅仅有这些官僚士绅,更有隐藏在各处的前朝余孽、地主劣绅和顽固的封建思想等等不一而足。
故而对于他们,张顺思考的是如何剥离他们的地主身份,归正他们的发展道路。
想到这里,张顺不由微微一笑,称赞道:“好,好园!”
“不知好在何处,还请殿下赐教?”就在这时,顾亭林看着冷冷清清的园林,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亭林,我与殿下说话,哪里有你插话的份儿!”那顾氏族长如何听不出顾亭林话中的怨气,连忙出言呵斥道。
“哎,年轻人嘛,有些傲气理所当然。”不意张顺却笑着阻拦道,“若是一个个暮气沉沉,蝇营狗苟,岂非国家之大不幸?”
“这”那顾氏族长和顾梦麟两人一时间也吃不准张顺的意图,一时间不由面面相觑。
张顺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笑道:“此时此景,如何不让人触景生情?刚好我有一点心得,不如送给这位小兄弟!”
“谢殿下恩典!”顾亭林假装看不见族长和族兄的眼神,心道且看他怎么说。
“顾陆与朱张,江东四大姓,同心并协力,赤壁拒曹公。”张顺微微一笑,不由开口道。
“又有贩履从西来,不意命丧白帝城。天下英雄皆死尽,始知天下有黄龙。黄龙不知天下大,坐守江东不如卿。”
“可怜英杰与英豪,求田问舍梦死生。忽闻江上金鼓来,龙骧楼船至金陵!”
张顺一诗吟完,众人当场就懵了。
一则是,他们没想到“泥腿子”也会作诗。
二则是,诗中的信息过多,他们没有听明白其中的画外音。
这首诗的表面意思很简单,就是描述三国时期江东有顾陆朱张四大姓,跟随孙权先后击败了曹操、刘备,然而在击败这两个英豪以后,孙权及群臣没有什么进取心,只管求田问舍。
等到长江上面传来金鼓吱声的时候,原来是龙骧将军王濬带领楼船顺江而下灭亡了东吴。
“这是一首妥协之词!”顾亭林率先判断道,“舜王先后破后金、大明两股势力,势力之盛,恰如当年孙权先后破曹操、刘备。”
“那孙权当年容得下顾陆朱张四大家族求田问舍,自然也容得我如今的江东大族!”
“不不,这恐怕是一首威胁之词!”顾梦麟望了望已经过了九曲桥的人群,反对道,“若如兄弟这般解释,理当没有最后两句。”
“既然殿下加上了最后两句,想必是将大明比作东吴。意思是大明的势力很快就要灭亡了,咱们顾家要及时站好了队,千万别站错了!”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就在顾梦麟、顾亭林两人争执不下之际,突然有一个女子声响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那顾梦麟、顾亭林闻言吓了一跳,不由连忙扭头望去,果然只见一个笑靥如花的男子正望着他们。
两人再仔细一看,却见那男子身材修长苗条,耳垂上挂着两颗坠子,英气十足的眉眼间又又几分妩媚。
原来这男子并非男子,反而是一个女子身着男装。
“哎呀,听说那‘顺贼’最好色,你若是被他碰到了,那还得了?”那顾亭林见了,连忙提醒道。
“什么贼,这般无礼,莫不是强盗不成?”不意那女子不但不害怕,反倒不服气的问道。
“哎呀,我的姑奶奶啊,舜王之名你可曾得闻?竟还这般有恃无恐!”顾亭林忍不住开口劝道。
“什么,是他?”那女子果然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转身就要走。
“你吓她作甚?”不意就在这时,顾梦麟突然开口道,“贤妹身着男装,几乎能够以假乱真,那舜王殿下如何识得?”
“对了,贤妹正好愚兄还有件事儿准备向你请教,不曾想你正好来了!”
“什么事儿?”那女子这才想起来,这“顺贼”独好女色,不好男色,只要自己不出声,想必也不妨事。
“是这样的.”那顾梦麟闻言连忙把刚才张顺所作诗词细细的与她说了。
“哦,你说这个啊!”那女子闻言眉头一蹙,笑道,“或许妥协有之,或许威胁有之,我想可能更多的是责备我顾家只知求田问舍,坐困江东,不肯放眼天下之意!”
言毕,她又不由评价道:“没想到这‘顺贼’出身草莽,竟有这般豪气。”
“连我堂堂吴郡顾家,在他眼中,也是一股子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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