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这话传得人一本正经,只是落在听得人耳里,却就显得有几分意味深长。
什么叫做“喜欢就快点吃,吃完就能见到他”?
喜欢什么?梅子糕?还是——
言辞僵硬地看着赵林,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另一道声音。
比赵林声音更低沉些,带着丝丝金属的质感。
言辞几乎都能想到姬无咎说着这些不正经的话时,唇角陷落着的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让人想想就觉得烦得很。
言辞感觉脸上有些发热,手里的梅子糕突然就不香了。
不但不香,还有点扎手。
赵林倒是没察觉出来他内心的纠结,只是看着他突然停下的动作,问道:“世子是不喜欢吗?”
言辞手指尖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下,飞快地将半块还没吃完的梅子糕扔回了食盒里,眼都不眨地回答道:“不喜欢!”
赵林扫了眼言辞手里依旧抱着的食盒:“但是……”
大约是他眼底的疑惑太过于刺眼,言辞突然感觉自己的耳根子有点发烫。
“马车里太热了。”言辞咳了声,把食盒推到一旁就起身道,“我去外面透透气。”
说着,没等赵林再说话,几步便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外面赵川正在赶车,抬眼看着言辞,笑嘻嘻地问:“外面风这么大,世子怎么出来了。”
言辞坐在他左侧,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刮得脸皮发疼:“车里有些闷,出来缓缓。”
赵川听着点点头,一边赶马一边道:“那就好。我哥不是个会说话的性子,我还担心是他说了什么,得罪世子,让您不高兴了。”
又偏头看他,缩了缩脖子道,“若是惹您不高兴,等王爷回来,我们兄弟俩可就惨了。”
虽然是兄弟俩,模样生得相似,但是性格倒是截然相反。
言辞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忍不住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能怎么惨?”
赵川歪了歪头:“世子知道十大酷刑吗?”
言辞怔了怔,没敢接话。只是好在对面也并不是想听他的回答,自顾自地道:“酷刑之首叫做‘剥皮’,剥的时候为了让皮完整,都是从脊椎下刀,直接将背上皮肤切开,慢慢用刀将皮和下面的肉分离开。若是技术好的刽子手,剥下的皮会格外均匀漂亮,仔细处理后,便是做鼓面最好的工具。”
赵川的声音清脆欢脱,还带着几分少年气,只是这样平静地娓娓道来时,却不由得叫人汗毛倒立。
言辞干涩地咽了一口唾沫:“摄政王他……这么干过?”
赵川面目严肃地凝视着言辞,却没接话。
言辞和他对视好一会儿,干巴巴地安慰:“放心,我挺高兴,对你们也没什么不满的。”
赵川愁眉不展:“可是世子不喜欢那梅子糕。那可是属下亲自推荐的店家。”
言辞:“……”
艰难开口,“其实也不是不喜欢。”
赵川:“真的?可是我刚才听见世子在里面说——难道是世子介意王爷说的话,不想见我们王爷?”话没说完,眼睛咕溜溜转一圈,脸上表情倒是没绷住,笑了起来,“世子这么在意我们王爷说的话么?”
言辞沉默了两秒,拢了拢自己的衣领,终于还是又回了马车。
“我饿了。梅子糕呢?”
赵林:“?”您不是前一刻才说不爱吃的吗?
迎着马车里面赵林托着食盒,沉默地看来的视线,言辞捏了捏拳头,终于恼羞成怒。
“以前不喜欢,我现在喜欢了,不行吗!!”
*
只是虽然姬无咎话是那么说,但是到底他却也并没有出现。
吃到最后一块时,那块糕已经被冻得干裂发硬,早就没了一开始的松软香甜。大概是太难吃了,言辞吃完的时候,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空落落的难受。
北边的城市总要比南边更冷些,言辞几人赶着马车走了十多日,连续遇上几个风雪天,脚程便也就慢了下来。
大约是因为姬无咎的命令,途径其他城镇时,赵川、赵林两兄弟也还是会记得打听当地颇具名气的特色糕点带回去给言辞。
倒是如同红湘之前所料,这一路不说舒不舒适,反正赵家兄弟两在旁伺候,吃喝是真没短着过他。
这一日白天里又下了雪,洋洋洒洒到了午时也不见小,三人琢磨了会儿下个城镇落脚点的距离,索性也不再赶路,选了个离得最近的县城,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
“我和小川的屋子就在世子对面,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世子出声吩咐就是。”赵林将晚膳端到言辞屋子里,惯例嘱咐了一句。
言辞点了点头应了声。
拿着筷子拨弄了一下桌上的菜,余光看着两人正准备转身,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帝京那边还没什么消息吗?”
赵林看了言辞一眼,不确定地问道:“世子是想问荣王还是宫中消息?”
言辞咳了声,含糊道:“当然是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赵林想了想,道:“荣王府里还是老样子,荣王也没听说遇到什么病灾,应当是一切都好的。至于宫里……根据王爷传得信,除了太子殿下前几日便正式参政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言辞对此倒也不感觉到奇怪。
他已大婚,何况姬元徵现下这么个随时都能一命呜呼的样子,作为丰鄞的太子,虽然还未及冠,但是参政也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
言辞疑惑道:“传信?王爷什么时候传信过来,我怎么不知道?”
赵林:“一直在半夜,世子大约是睡熟了。”
“哦。”言辞舔了舔略有点干涩的嘴唇,清了清嗓子:“王爷没说什么时候到?”
“说了。”
言辞等了会儿,见对面跟锯嘴葫芦似的不吭声了,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时候?”
赵林想了想,把那约莫并指宽的纸条从袖口取出来递了过去:“这是今早收到的,根据王爷的意思,大约明日便能到了吧。”
言辞:“……你之前怎么不说?”
赵林无辜道:“世子问的是帝京里发生了什么,可王爷现在又不在帝京。”又停顿了一下,恍然大悟一般,“所以世子之前想问的,其实是关于王爷的事情吗?”
言辞抬头看着赵林那张俊朗中透露出朴实气息的脸,许久,忍无可忍:“出去!我要吃饭了!”
果然,不愧是姬无咎派过来的人。
没一个好东西!
言辞一边吃着菜,一边忿忿地恼火着。结果一没留神,不小心将自己给吃撑了。
摸着被自己吃的浑圆的肚子躺倒床榻上缓了好半晌,这才又对着光将赵林递来的纸条看了一遍。上面着墨只三句。
除了半句说着归期外,剩下两句半竟然都是有关他的。
“世子俱寒,雪天勿疾行,可于清邑暂歇休整。”
“世子嗜甜,清邑以桂花酒酿元宵闻名,可取一碗以供备食。”
“半月余未见,吾甚念之,不日将归。”
言辞感觉自己真的是吃撑了,从肚子到胃,再往上到胸口,撑得涨鼓鼓的,有些缺氧似的微微呼吸困难。
将纸条扔到一边,仰头看着天花板,半晌,又忍不住将纸条重新拿了回来又看了遍。
视线在“吾甚念之”四个字上停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倏地将纸条压进了枕头下面,然后做小偷般朝四周小心翼翼打量了圈。
“不知羞!”
仰面枕在枕头上,言辞嘟囔着骂了句,随即又瞪着眼睛看了十多分钟的天花板,终于挨不住,把被子拉过头顶,强迫着自己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隐隐约约间,他仿佛听见了一阵“吱呀”的推门声,紧接着,便是夹杂着雪花的冷风阵阵往屋子里吹,冻得他微微打了个哆嗦。
有脚步声在寂静中缓缓逼近,最终停在了自己的床头。
言辞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身体却下意识紧绷了起来。
谁?
小偷?
他现在应该睁眼吗?还是直接嚎一嗓子把对面的赵家两兄弟叫醒?
正犹豫着,黑暗之中,却听一声低低的笑声。那人坐在了他的床边,冰凉的手指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带着薄茧的指腹与娇嫩的肌肤相触,带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战栗。
“梅子糕吃完了吗?”
言辞听到身旁的人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开口问道,好听的声音里像是有小钩子,勾得人心口发颤。
言辞慢慢把眼睛睁了开来。
他的夜视能力并不好,仰面的时候,只能看见坐在床边的那一点熟悉而又模糊的影子。
“世子?”
言辞眨了眨眼,呓语般嘀咕了些什么。
那影子像是没有听清,微微将身子又往他这边倾压了些,似乎是在观察着他的表情:“什么?”
言辞和他对视,电光石火间,倏然伸手攥住他的衣领将人拉了下来,嘴唇贴到了他耳边。
青年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带着丝丝蜜桃香气,像是能蛊惑人心。
然而还不等他为他这难得的投怀送抱而感觉到愉悦,就听耳边蓦然声音炸响,像是用了存心把他震聋一般的音量。
“我说我早就吃完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尤不甘心地忿忿喊道:“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