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只是还没走跨过自家门前高高的门槛,一抬头,却见言成荣正和管家张启丰两人正站在距离大门不远处的地方说着话。
看样子似乎是要出门。
“爹。”言辞老老实实喊了声。
大约是听见门前传来的动静,循着声音朝言辞这边看了一眼,缓步走了过来。
只是还不等说话,余光却像是瞥见了什么,言成荣微微仰面,视线若有似无的越过他的肩头,落在外面那顶已经渐渐走远的轿子上。
顷刻,目光收了回来,重新落在言辞身上:“那是摄政王的轿子?”
言成荣这句话问得平淡,没有掺杂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落在言辞耳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毕竟他可是昨天夜里才抵死否认他和姬无咎有什么特殊牵扯,结果还不到半天,就被猝不及防抓到了现场。
这打脸来的也太快了些。
脸都要被打肿了。
在直接否认,咬死是言成荣看错了和直接承认那是摄政王宅心仁厚、乐于助人之间犹豫了会,还没等想好回答,就听对面言成荣轻轻地叹了口气。
下意识地掀了掀眼皮,正对上对面有些了然却又沧桑的眼神。
“快新年了,前些日子让绣娘给你们做的新衣也都已经送进了府。今年量衣时你还在外,便只叫他们沿袭了之前的尺码,你快回屋试试,若是有哪里不合身,这还剩下些日子倒也能再加急改改。”
言辞不自在地咳了声,嘟囔道:“都已经及冠了,又不是半大的孩子。不过出去几个月,身量怎么会有变化。难道还能再长高些吗?”
言成荣听着他的声,缓缓地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摇头叹息着笑了声:“确实是长大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门口风大,回屋子里去吧。”
说着,也没等言辞再开口,便和张启丰一同出了府。
言辞微微侧过身,看了会儿言成荣离去的身影,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得了,这还真是百口莫辩了。
将手握成拳,抵在太阳穴上轻压着缓解了下疼痛感,转身便往屋子里走了去。
*
随着年关逼近,王府里也开始张灯结彩,忙忙碌碌中,除夕便到了。
按照帝京寻常大户人家规矩,春节之前三日起,就要沐浴焚香,去寺庙祭祀拜佛的,荣王府里规矩没那么多,但是去庙里祈愿来年却也必不可少。
刚过寅时,外面天还未亮,言辞就已经被红湘从床上硬拉起来,洗漱换装,与其他家眷一齐乘着马车浩浩荡荡地去了京中最负盛名的惠明寺。
按照道理,他本应该是和言辙坐一辆车,只是对方看起来实在神色不善,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带着红湘一起,溜溜达达就去了末尾最小的那辆马车。
虽然不比之前那辆豪华大气,但是至少心情愉悦。
惠明寺香火本就旺盛,今日日子特殊,来往香客更是络绎不绝。不过好在言家毕竟是王族,仗着身份,甫一进庙,便将其他人清了场,跪在供奉的佛像前,各自分别请了香。
言辞原先活得二十几年,一直是根正苗红奉信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好青年,但是再怎么唯物主义,经历了穿越这回事之后,之前的信仰也早就碎成了渣。
他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佛祖菩萨,但是如果有,他希望他们能实现他三个愿望。
一愿他所爱的人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二愿爱他的人平安喜乐,一声顺遂。
三愿……
他跪在蒲团上,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目露慈悲之色的佛像,深深呼吸了下,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模样,磕了个头下去。
三愿他能尽快做完这场荒诞的梦,早日回到他的世界去。
他都离开了这么久,他的房贷还不上,该要上征信黑名单了。
许完愿,便是要去寺庙后院特设的一间屋子里点长明灯。
这长明灯历来只有家主及少家主能点的,其余的人,就连屋子也没资格进。
言辞跟着言成荣进了屋子,一抬头,只见不算大的房间里,错落有致地拜访着两排长明灯,明明灭灭的烛火将整个屋子照出暖黄色的光。
言成荣没让言辞动作,只自己从和尚那里取来新的灯,将快要燃尽的长明灯都一一更换了,直等到了最后一盏,才将长明灯递到抬头的手上,低声道:“去为你娘亲点灯吧。”
言辞懵懵懂懂,却还是将灯接了过来。
他走到那个唯一没有更换的灯位前,细细看了看。在灯之后,是用石碑刻着的寥寥几个字,上面写着“吾妻玉挽秋。”
言辞伸手在那凿痕上抚了抚,心里倏然间竟升腾出了丝丝微妙的感觉。但是很快,他又强行将自己的情绪压抑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灯给点上了。
转过头,刚想和言成荣说已经结束了,但是回过头就见对方正神色深深地凝视着他——言辞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了看:或者说是,看着他身后的那盏灯。
言辞感觉言成荣此时的神情实在是有些复杂,既像是痛苦,又像是自嘲,还掺杂着几分他看不懂的别的情绪,融合在一起,波澜壮阔的,让人都不敢出声打扰。
“小辞。”言成荣视线还是在那石碑上,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起伏,“我最近一直在想,有些事情,我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
言辞问道:“你后悔吗?”
言成荣:“有时。”
“那,”言辞思索了下,“时光倒流,你还会选择这么做吗?”
言成荣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笑了声,眉心微微舒展了开来:“小辞,你真的长大了。”
这是最近他第二次听见言成荣这么说,只是这一次,他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
但是他也没再继续问,跟着言成荣又一同出了屋子。
屋子外面,谢明柔和言辙正站在一起说着什么,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看,只是等见着言成荣出来了,却还是强行换了个笑脸迎了上去。
言成荣心里装着事,也没多理睬谢明柔,只是安抚性地对她应了几声,便又带着一大家子家眷仆役从寺庙里往回赶去。
回到府里已经到了下午,将最重要的寺庙祈福做完,剩下便是参照以往,按部就班。等到了晚上,阖府上下的姨娘、孩子聚在一起吃了个饭,这热闹的除夕夜便算是过完了。
拖着因为缺觉而略显得有些疲累的身子回屋,遣散了身边原本想要守夜的丫鬟,言辞缓了口气,放纵着自己以一个肆意的姿势在床上躺了下去。
刚刚吃完饭,这会儿才戌时,虽然天已经黑透了,但是实际上还不算很晚。
换做以前,这会儿正好才是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的时候。
虽然最近几年,春晚眼看着是越发无聊了,但是已经养成了习惯,就算不认真看,打开了听个声也好啊。
言辞感慨万分: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怀念春晚的时候。
要是早知道,去年那可能就是自己最后一年看春晚,那他肯定不会吐槽得那么厉害。
用手背捂着眼,轻轻叹着气嘀咕:“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一定什么?”
黑暗之中,熟悉的声音从咫尺距离前传了过来,惊得言辞倏地将手放下,睁了开眼。
大约是因为之前已经习惯了这种暗色,尽管没有点灯,言辞也能隐约看见来人的轮廓。虽然不十分清晰,但是却也足够叫他了解对方的身份。
“王爷?”
言辞喊了声,撑着身子坐起来:“你怎么又翻墙?”
声音里带着些见多不怪的无奈。
姬无咎:“因为想到除夕夜都快结束了,给世子的礼物还没送到,一时心急便来了。”
言辞:“不能等到明日送吗?”
姬无咎斩钉截铁:“不能。”
言辞叹了口气,朝姬无咎伸了手过去:“那就给我吧。”
姬无咎轻轻笑了笑,他垂眸看了眼言辞伸过来的手,用手握住了,然后倏然发力,将他整个人搂紧了怀里。
言辞愣了两秒:“王爷——?!”
“嘘,别出声。”姬无咎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抱紧,别掉下去了。”
说着,不等言辞反应,揽着他的腰,足下轻点,竟是从大开的窗户跃出,紧接着以树干为借力,跃上了房顶最高处。
已经是深冬,夜里的风如同刀子一般,挂在脸上有些生疼。
言辞在屋子里的时候已经脱掉了厚实的棉外套,这会儿被风一吹,只感到冷的打颤。
但是好在就在他感觉自己要被冻僵的前一刻,身旁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伸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开了系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将他整个人抱到了怀中坐了下来。
“怪我,忘记了世子体弱,”姬无咎的下巴虚虚地压在言辞的头顶,夹杂着笑声的声音带着些颤动传过来,鲜明无比,“现在这样还冷吗?”
冷倒是不冷了,反而大约是因为离得太近,动作太亲昵,言辞感觉另有一种躁动的热从两人相拥处漫上来,燥得让人难受的慌。
他尽力将背挺直了,让两人之间距离拉开了些,干巴巴地道:“我收过许多礼物,却是第一次见到新年礼物是拉着人过来喝西北风的。王爷的礼物实在是……”叫人记忆深刻。
只是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却只听“砰”地一声闷响,漆黑的夜空中忽地炸开一朵银白色的烟花。言辞下意识地抬头,那绚烂的颜色在瞳孔下印出的灿烂还未消散,紧接着,便有第二朵、第三朵争相绽放,在纯黑的夜幕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烟花?”
言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夜空,整张脸仿佛都刹那间都亮了,像是个孩子般:“怎么会有烟花?”
姬无咎看着言辞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伸手轻轻揉了揉他被冻得冰凉的耳垂:“北域有擅长这些奇技淫巧的工匠,正巧本王手下有幕僚,早些年曾在北域游历过,便做了些。”
言辞“啊”了一声,将视线收回来往后看着姬无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礼物?”犹豫道,“是不是太贵重了?”
虽然对方说的轻巧,但是据他所知,烟花在这个时代还算是稀罕的东西。就算是太子大婚,他也没看见皇家有谁放了烟花。
姬无咎略略垂眸问他:“那你喜欢吗?”
喜欢当然是喜欢,只不过……
言辞皱眉。
“怎么,喜欢还要不高兴?”姬无咎伸出手指,在他眉心揉了揉,漫不经心地调笑道,“世子可真难取悦。”
言辞:“但是这也太过于大费周章了。王爷为什么……”
“因为本王在尝试。”
不知道是不是烟花声太吵了,言辞感觉自己的心跳略微比平常快了一道:“尝试什么?”
姬无咎和他对视,忽地轻轻笑了:“尝试着对你好,好让世子你哭着喊着嫁给我啊。”,,网址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