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大约是言辞担忧的样子实在不像作假,姬无咎深深凝视了他片刻,终于没再拒绝。
反手将言辞扯到怀里拦腰横抱住,另一只手拉住缰绳,动作极轻巧地带着他一起上了马。
只是,那匹矮脚马毕竟只是当初赵靖临时选来给言辞训练用的。
平时对于他一人来说,虽然略显局促,好在言辞身材纤瘦,骑在上面可能看起来还不那么突兀。但是此时再加上一个姬无咎,两人挤在一匹马上,那就有些不堪重负了。
因为空间实在狭窄,言辞尽管想要往前躲躲,但是折腾了半天也没见得能拉开距离。
等到最终,却是身后的姬无咎有些不耐烦了,手臂微微用力,又将他整个人紧紧搂在了怀中。
“别动。”姬无咎凑近了低声开口,他声音不高,被风携裹的有点模糊,但是里面的略带干涩的警告意味却异常清晰,“再动下去,本王就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了。”
言辞自然是听明白了他话里的火星气,抓着缰绳的手顿了顿,似乎是才发现了身后那人微微有些异常的地方。
脑子里像是瞬间充上了一股热气,烧的他从耳根到脖子都微微泛红,但与此同时,身子倒是立刻乖乖坐直,不敢再随意乱动了。
虽然怀中人因为他的话突然就变得异常乖巧,但姬无咎心里却也还不是十分舒坦。
垂头看他一眼,见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下,一张漂亮的脸上神情带着些许紧张。艳红的唇微微张着,从他的角度隐约能瞧见一点糯米似的小白牙。
明明气温不高,姬无咎却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手指摩挲着缰绳上的纹路,开口喊了声:“世子。”
言辞侧了侧脸:“嗯?”
姬无咎:“本王见着荣王府里也算锦衣玉食,但,难道实际上,荣王其实在私下里一直在与王妃一起苛待你么?”
言辞没听明白,头顶挂上了个巨大的问号:“什么?”
姬无咎“呵”地笑了下,漫不经心地捏住他的脸颊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太瘦了。”
“抱着硌得慌。”
言辞:“……”
???
硌得慌?
硌得慌是什么意思?
我让你抱了吗?
嫌弃的话你倒是松开啊!
言辞心底有无数槽想吐,但是仰头看看头顶上遮得严严实实的树冠,许久,还是将所有的不满深深埋藏了下去,点了点头:“哦。”
怂巴巴地应着声:“下次一定注意。”
两人穿得猎装都不算单薄,但是离得如此近,热度依旧传递了过来。
只要微微偏过头,好像就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一下一下的,渐渐与自己的心跳声都重合起来,让人恍惚间竟分不清彼此。
顺着山林里的路跑了约莫大半柱香,眼看着眼前都没路了,言辞这才赶紧勒了马,探头朝前望了望。
如果没记错,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经过这里了。
天色已经有些发沉,算算时间也快要申时过半。
言辞心里有些不安,思索了下,正准备征求一下姬无咎的意见,只是还没开口,却听身后姬无咎忽而贴在他耳侧,轻轻说了话。
“世子处心积虑将本王带到这里,是想与本王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这句话说起来云淡风轻,里面的调笑意味却浓。
言辞被那贴近的气息撩得耳根子微红,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耳朵。
瞥了他一眼,丧气道:“我们都迷路了,殿下现在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迷路?”姬无咎眉梢微挑:“本王以为世子是故意的。”
言辞偏过头,奇怪道:“故意什么?”
姬无咎捏了捏他的柔软的耳垂,声音温柔,垂下的眸子里却有暗色浮动:“——与本王独处?”
言辞:“……”
无言地沉默了几秒,把头又偏了回去:“殿下真是高看我了。”
“独处哪里没有机会?比起和殿下困在这里,臣只想现在就找到下山的路,回营地里吃一顿饱饭。”
他有气无力地勉强弯了弯唇,声音听起来无助弱小又可怜:“臣已经大半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言辞的方向感本就不算很好,况且这又是他第一次来围场。
山林里面所有的树就算品种略有不同,但在他眼中看起来也几乎一模一样。
别说没有详尽的地图,哪怕就算是有,他照着走也不一定能安然走个来回。
言辞眉心紧锁:原先他也只是想着在山脚逛一圈,随便做做样子到点就能回去。谁知道机缘巧合,这么大的一片林子里竟然又遇上了姬无咎?
这一偏差,所有的路线就都偏了。
——早知道,在临行之前,他就应该主动问言成荣要几个善骑射、能引路的侍从一起上山。好歹遇到突发情况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天色已经不早,太阳西斜,连阳光都已经黯了下去。
深秋的白日本来就短,何况他从山脚到这里估摸着满打满算也用了一个时辰。之前还未注意,但现在想想,似乎早在他遇见姬无咎之前,周围就早已听不见其他狩猎者的动静。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走得太深,如果再找不到回去的路,天黑之前他们可都不一定能下山了。
想到这里,言辞有点坐不住了:今天一整天,他可什么东西都还没见着呢!
从马上翻身下去,拨开脚边的枯枝,独自往前又走了几步。
小径的尽头是一节仿佛被拦腰截断的小土坡,大略看过去,约莫只有两层楼的高度,底下一片松树长得郁郁葱葱。
看起来像是一条新路。
虽然真的计较起来,这也不算太高,只不过现在问题在于,他们两人骑着马,下肯定是下不去的。
那除了这里,还能走哪呢?
蹲在土坡前,言辞观察了片刻已经被他们绕了三遍的地方。
随即,又不死心地折了根细枝在地上勾勾画画,认真回忆了下他们走了这么久,到底是在哪条路上走岔了。
但还没等想明白,却听一阵马蹄“嘚嘚”声,姬无咎驾着马走到了他身侧。
握着细枝,微微仰头朝姬无咎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如此高大的身形委屈地塞在如此娇小的一匹马上,视觉上看来的确是有几分滑稽。明明还是那么张眉目刀刻的脸,还是那么个淡漠冷然的气质,但是这会儿却像是被消去了些许距离感,变得几分亲近起来。
姬无咎瞥一眼地上凌乱的线条:“世子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言辞咬着细枝的末梢,发出的声音有些闷:“找路下山。”
姬无咎又驭马围着他绕了一圈,淡淡问道:“找到了?”
马蹄在黄土上踩过,溅起的薄尘扬了言辞一脸。
言辞被呛得微微干咳了几声,眉心紧皱,但对着始作俑者却是敢怒不敢言。
仰着头看着一脸淡然从容得仿佛超脱于世外的姬无咎,终于忍不住疑惑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王爷难道一点都不急么?”
姬无咎和言辞对视了一会儿,看着他那双的黑白分明的眼,忽地笑了:“世子忘了?这是皇家围场。”
他按着马背一跃而下,踱步走到言辞身边,朝他伸了手:“秋猎只到日落前。等狩猎结束,若本王和世子依旧留在山林迟迟还不露面,自然会有禁卫军过来搜救。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急?”
言辞看着姬无咎伸来的那只手愣了愣,还没想好要不要牵,却被那边不耐烦地一把拉了起来。
不同于他的单薄纤弱,姬无咎的手要比他大上一个指节,看起来也更加结实有力的多。
或许是因为常年带兵征战,他的手不若其他皇室权贵那样细腻,手背上隐约可见些许细小的伤口留痕,手掌和指腹也都带着一层茧。
与他掌心相贴的时候,言辞能感觉到那层茧轻轻蹭过他的皮肤,带着些微扎人的刺痛,但紧接着浮现的,却是另一种更鲜明的,叫人心安的错觉。
言辞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突然觉得心头有些酸。
同样都是男人,差别有时候却比跨物种都要大。
要是他也能长成姬无咎这样,那就好了。
微微站直了身,心底正羡慕着,却听面前姬无咎突然问道:“先前那个人——世子知道是谁么?”
“知道。”
言辞看着姬无咎的手还没回过神,听着他问,下意识便答了一声:“西桡的振远校尉,左烨泽。”
顿了顿,又道,“半月前集市上,我恰巧见过官兵张贴过他的通缉告示。”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时代的通缉令,虽然当时觉得画风粗糙,让他一度怀疑凭着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抓到通缉犯,但是如今跟真人一对比,他才发现,那画像与实际竟然还真有七八分相似。
姬无咎继续淡声问道:“所以,你会过来,真的也只是恰巧狩猎经过?”
言辞听到这里,终于感觉到了一点诡异的气氛。
疑惑地抬了抬头,赶紧反省了一下自己先前话里是不是存在什么逻辑漏洞:“不然?”
姬无咎深深注视着他:“本王觉得最好也是如此。”
替他整理了一下耳侧散落的碎发,良久,笑了:“世子还记得……本王昨夜在营帐中对你说过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