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21章(1 / 1)

第二十一章

乾德帝在病榻上躺了月余,难得近来身体稍安,秋猎出行那天竟是亲自露了面。

这次秋猎,除了太子和另一个成年的龙君公主,其余的几位都还因为年幼,未能一起随驾同行。

但尽管乾德帝子息不厚,整个队伍加上皇室旁系、文武重臣粗略看来已有百余人,每一人身边还带着若干侍从随行,整个出行的队伍声势浩大,看起来颇为壮观。

天还未大亮,只有一点熹微的晨光照在前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鲜红旌旗上。

乾德帝和皇贵妃坐在最前的轿辇上,旁侧随行是以姬无咎和姬子楚为首的皇嗣宗亲。

言辞驭马跟在言成荣身后,微微抬头朝着队伍前方悄悄看了看。

尽管光线晦暗,离得距离又尚远,但是大约是因为姬无咎实在是太过显眼,他最先明明是想找找姬子楚到底在哪,但是最后却不小心被他吸引了视线。

分明是相似的猎装,但是穿在姬无咎身上却莫名就多了一丝别人没有的气势。

既不同于文臣的纤弱,也不同于武将粗犷。

言辞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表述,但是看上去就是与别人很不一样。让人心悦诚服的那种不一样。

骑坐于马背之上,仅半个侧面,看上去却像是周身萦绕着光似的。

言辞低头了眼身上明明量身定做却也穿不出几分气势的猎装,心底却忍不住感慨:所以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有些人从刚出生的那一天,就注定该是别人的视线焦点。

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言成荣侧过头,本来想要在出行前再叮嘱两句,只是看着他似乎正在出神,顿了顿问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言辞道:“我要是继承了爹十分一二的干练勇猛,赵参领过去的半个月里也不至于如此辛苦。”

又看了言成荣一眼,异常诚恳地:“昨天临别,赵参领的白发看起来都像是更多了。”

言成荣闻言,斜睨着言辞,似乎一眼洞穿了他的那点小心思:“既然知道他辛苦,就别白费了他的心思。”

“毕竟你我有约在前。”夹紧马腹,驭马快走了几步,只有声音模模糊糊隔着风声传来:“如果你不想让赵参领在军中再次见到你的话——”

言辞:“……”

今天的马屁也拍失败了呢。

仰仰头,看着言成荣格外冷峻无情的背影,苦着脸,终于还是抽动了下手上的缰绳,骑马跟了上去。

皇家围场在丰鄞王朝的西北处,翻过一座连绵的横崎山,复行数十里,再过去就已经是西桡边境。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帝京出发,路上停停行行,足足到了第三天傍晚,整个队伍才终于抵达围场。

但夜里先行出发的禁卫军倒是早就到了。

连同原本就驻扎在边境的军队,只大半天工夫,便迅速地在草场外围支起了一片营帐。夕阳残余的霞光下,以中央乾德帝的栖息之所为中心,四周的帐子连绵了好几里,看起来也颇为壮观。

舟车劳顿整整三天,起先言辞还能骑着马保证自己不掉队,但到了最后一天,到底还是放弃抵抗,乖乖折回去与红湘一起坐回了马车。

只不过,路上实在颠簸的厉害,马车坐上一天也并不怎么舒服。抵达营地的那一刻,言辞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快散架了。

营帐被分成了几个区域,言辞和言成荣并不住在一处。下了马车,随着引路的禁卫军去了自己的帐子,倚靠在桌边坐了好半晌,这才感觉稍稍缓过来了些。

接过红湘递来的茶润了润喉,勉强分出点精神打量起了四周环境。

虽然比不上那些皇室亲王的规格,但是仅仅作为一夜间搭建出来的临时住所,却也应有尽有,足够令人惊奇了。

刚刚入夜,时间还不算太晚,月亮却已高悬。

言辞正思索着要不要再去猎场周围看看,刚走到营帐外,却突听阵阵鸟类扑扇着翅膀的颤动声响起。

紧接着,眼前一道黑影蓦地闪过,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只觉得怀里瞬间因为一阵撞击感而往下沉了沉,再低头,竟见是一只白鸽落到了怀中。

言辞皱着眉头和怀里那只小白鸽对视了几秒,正在考虑这鸽子如果偷偷藏到明天,能不能算作他狩猎的战利品,还没等想清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世子?”

言辞下意识抬头朝前看了一眼。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轻便的浅蓝短衫,营帐外的篝火映照下,他白皙的脸颊上因着夜晚天气的骤降而微微冻出了些红晕,圆润的眼睛隔着呼出的白雾看着言辞手里握着的活物,水汪汪的像是含着一丝怯:“这鸽子……是我的。”

完了。

这到手还没能完全捂热……

谁知道煮熟的鸽子还能飞了!

言辞看着林落心如刀绞,面上却不能显示分毫。

克制着心底的抗拒艰难地将手里那小东西递过去,看着它漂亮的毛色,残存着一丝希望问道:“这是你养着的宠物?”

林落轻轻顺了顺它的毛羽,让在站立在自己的指节上,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这是殿下的,只是皇贵妃见不得这些鸟雀吵人,所以暂时寄养在我此处。”

言辞听到了姬子楚的名号,希望彻底破灭,神色更黯淡了些。

林落看着言辞神情有些失落,但是却也猜不出他到底失落什么,但是看着他强装出来的平静下分外多变的表情,心底倒隐约觉得他更有趣了。

他以前怎么倒没发现言辞令人讨厌的表象下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但言辞却不觉得有什么有趣。

颇为可惜地又将视线在那白鸽身上流连一圈,再抬头看看林落,好奇道:“这里离内眷的区域应该隔了不少路,林少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落听到这话,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色倏然沉了下去。

只是不过须臾,眼睫微微垂落,遮盖了眼瞳里的异色,回答的声音倒是如常:“只是在帐子里呆的有些闷,所以出来看看。谁知道一不留神,走就走的远了。”

言辞倒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林落话里的一丝异常,但是看着对方不愿提及,犹豫了一会儿,也没多问。

转身回到帐子里,拿了件披风替他随手披在了肩上:“夜里风大,你只穿了单衫也不冷么?”

又抬头看一眼渐深的夜色,对着林落道:“时候也不早了,明日就是正式秋猎,再耽误下去只怕也睡不了多久。林少爷你的营帐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说着,也没给林落拒绝的机会,起身便往外走去。

但林落却没有动。

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别的什么,他看着肩上那仿佛还留着余温的披风,站在言辞身后整个人僵了僵。

静站在原地,将披风边沿在攥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直到视线触到对面略带着几分疑惑和催促的目光,眸子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但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大约是因为一路劳顿,虽然才过戌时,营帐外面除了巡查的禁卫军外,也鲜少有人走动了。但月色倒是异常明亮,圆盘似的悬在半空,远远地,给连绵的山脉都镀起了一层银边。

言辞遥遥地抬头往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不愧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围场,气势和之前那个小山丘简直不能比。

如果不是非得在这参加什么狩猎,他倒真想在这里住上两天,感受一下秋游风光。

夜风渐起,天也渐渐冷了起来。

林落站在言辞身边,忽而道:“前些年的秋猎,世子从不曾参与过。我以为世子对骑射并无兴趣。”

的确是没什么兴趣。

可是也耐不住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赶鸭子上架啊。

但心里虽然叫苦千万遍,话却不能这么说。

言辞在心底叹一口气,将所有的苦水强咽下去,面上强行云淡风轻:“在这以前我也这么以为。但是有些事情,总要是尽力尝试过之后,才能知道行不行的。”

林落沉默了片刻,侧头看着他线条温润的侧脸,缓缓道:“哪怕是被赵参领追在身后逼迫着练习骑射,甚至几次三番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言辞微怔,僵硬地偏过头和林落对视,耳根子忍不住有点发烧:“什么?”

月色下,林落纯黑的眼瞳澄澈而又无害,纯良的犹如初生的小鹿一般,不带半点恶意。

只是一开口,说出的话却让言辞恨不得就地打个洞直接钻进去。

“那个猎场,”林落道,“前几日恰逢休沐,我曾陪着太子去过一次。”

这会儿不仅是耳根了,那股羞耻的燥热从头烧到脚趾,让言辞一瞬间感觉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脸似滴血的红,声音也结巴了起来:“太、太子也看见了?”

完了完了。

洗白计划还没开始,直接丢人丢到未来的皇帝面前了。

林落看着言辞的样子,心底某处不知怎么地像是划过丝丝轻微的不快。眼睫微垂,问道:“怎么,被太子瞧见了你很在意?”

言辞倒没在意到这话里的小情绪,只是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回道:“那可是太子。”

林落眸色微微深了深。

“你不明白……”他没看林落,只是微微低着头,神色诚恳而又忧愁地小声叹气:“我的政治前途可能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林落:“……”

大约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理由,林落抬了抬眸,指尖轻轻地抚了抚停在他肩上的那只白鸽。

目光扫过他的眉眼,却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心底之前那股不快又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般,被风一吹便迅速湮灭了:“只是因为这样?”

言辞疑惑道:“这难道还不够严重吗?”

林落深深地凝视着言辞,见着他干干净净的眉眼,忽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时间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无声却剧烈,几乎都快要直不起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笑才渐渐止了,停在一处帐篷外,定定地看着言辞,一双眼睛因为笑出的眼泪而亮闪闪的,看起来像是装满了星星。

他问:“世子还记得,半月之前集市弄堂间,你和我说过什么吗?”

言辞被林落反常的样子弄得有些懵,但却也还是点了点头:“记得。”

林落又缓缓笑了:“秋闱初试就在下月初。”

他往帐子里走去,步子不快,却步履坚定。

淡淡的风将他的声音吹来,轻飘飘的,听起来和平时却有些不同:“我会去参加。”

言辞站在原地半晌,看着林落远去的背影,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眨了眨眼,似乎一时不敢置信。

等等,林落真的去参加科举考试了?

这是、是因为他吗?

虽然说,这的确是他喜闻乐见的,但是……他让林落参加科举,这算不算是强行篡改了历史进程?

毕竟原文里可从来没有这样一件事发生过。

言辞微微拧着眉头,神思不属地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着,但与此同时,脑子里却在高速运转。

按理来说,原小说的故事本来就在他阻止了林落春/药事件后就已经发生了扭曲,但是他原以为荣王府的命运对于全文而言,不过是个用来推进感情线的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罢了。

他以为就算自己还活着,应该也影响不了什么大局。

但是实际看来,他好像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正出着神,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随着一阵强硬的力道,言辞被猛地拉进旁边帐篷的阴影处。

身后那人的一只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下巴搁在他的左肩,吐出的呼吸落在耳侧,像是有细小的电流穿过一般。

就在他喉咙里的惊叫声差点脱口而出时,身后那人却突然说了话。

声音低而沉,仿若金属一般的磁性,带着一点他熟悉的漫不经心:“我记得,世子的营帐可不在此处。”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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