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言成荣说完，言辞半晌都没接话。
大概是他拧起的眉头实在太过明显，言成荣顿了顿，问：“你不愿意？”
言辞敛眸，声音平平地道：“儿子不敢。”
言成荣上下打量着他，“呵”地笑一声，问：“这听着稀罕。整个荣王府里，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说吧。”
言辞顿了顿，抿了下唇继续道：“儿子只是突然有些想念娘亲。”
言成荣脸上浮起的笑意瞬间收了。
指节不轻不重地在书案上敲了两下，眼眸一眯，不满道：“怎么，你是觉得爹亏待你了？”
“爹没有亏待我。”言辞抬眸看他一眼，又将视线垂下去，声音里带着些淡淡的委屈，“只是如果娘亲还在世，她肯定不会像爹这样逼迫我去迎娶一个不喜欢的凤君。”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诡异的沉默在书房里蔓延着，过于压抑的气息令旁边的侍从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言成荣紧皱着眉凝视着站在书案前的言辞。
看着他脸上因为委屈而微微泛红的眼尾，良久，妥协似的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
“王爷！这——”
站在言成荣身边的谢明柔瞧着他，眼底划过一丝焦急。
拉着他的袖子有些不甘心摇了下，刚准备说话，但是看看他倏然抬起的沉沉的眼，到底没敢再继续下去了。
咬牙强笑着应了一声道：“世子还小，许多事情都还不明白。王爷你好好给说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说完，又朝着言辞看了一眼，这才带着屋子里的其他下人一齐出了屋子。
听着身边的脚步身陆续离得远了，言辞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赌对了。
原文对于荣王生平的描述字句少的出奇，只在介绍原主的时候顺手写到过原主的生母是荣王未发迹时就在一起的结发妻子。
虽然也不知道荣王对于过世的原王妃到底还剩几分情谊，但是至少从目前来看，情况还不坏。
悄悄往书案那边瞥了一眼，见言成荣也正眸色沉沉地望着他，又赶紧把头垂下去，继续抿着唇，做出苦大仇深的模样。
“别装了。”书案那侧言成荣看着他突然淡淡开了口，“人都走了。”
言辞垂着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下，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望他。
言成荣和他对视几秒，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言辞犹豫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走过去就近坐了。
只是屁股还没坐稳，就听那边缓缓开口道：“有时候我看见你，总觉得像是看到了你娘以前的时候。”
言辞下意识地抬了头。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剑眉星目，身材挺拔，不难想象他年轻时候究竟是如何英姿勃发。
“她走得时候，我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你。”言成荣的沉锐眼神微微柔软下来，“一晃眼，你也这么大了。”
言辞感动：“爹。”
言成荣：“是时候成家了。”
言辞：“……”
得了。
转了半天，又转回来了。
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正发愁着怎么拒婚，就见言成荣忽地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他面前。
“小辞，你老实告诉我，你不愿意成亲，到底是不是因为心底还惦记着太子？”
言辞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当然不。”
言成荣点了点头，眉心的皱褶稍稍平顺一点：“那么说，你只是讨厌王妃，所以不希望娶她母家人？”
言辞“唔”了一声，眉头微锁：“也不全是。”
言成荣：“那是什么？”
嗯……这该怎么解释好呢？
难道要他主动表白：两个受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么。
眼神四处飘了飘，清了清嗓子道：“我只是想像爹当年迎娶娘亲一样，娶一个真正喜欢的人罢了。”
言成荣低头，看着言辞：“你倒知道了？”
我不知道。
但我能瞎编。
言辞眼神游移：“……当然是娘亲告诉我的。”
言成荣打量着他，问道：“你娘还跟你说了什么？”
言辞用余光瞥一眼他的神情，突然觉得朝这个方向或许有戏。
“那可就多了。”稍稍把背坐直了些，赶紧拍起马屁道：“娘亲说您是她见过的最英勇的将军，是这世上最好的爱人。”八壹中文網
言成荣眼眸微垂：“还有呢？”
“嗯……”言辞绞尽脑汁：“能够与你相知相恋，嫁你为妻，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言成荣点点头：“还有呢。”
言辞词穷。
从已经掏空了的情话库里搜刮半天，咬牙拿出压箱底的杀器：“她说……她爱你。”
言成荣站在原地，神情微微恍惚了一下。
再回神，看着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那双和记忆中五分相似的眼眸，转身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小辞。”
言辞：“？”
言成荣：“别的我也不想说，只问一句。”
言辞：“……是。”
“你说这些是你娘亲告诉你的。”言成荣问，“但是你娘亲明明在你一岁时，就偶感风寒香消玉殒……那她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呢？”
露馅了露馅了露馅了。
我凉了我凉了我凉了。
言辞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道：“托、托梦？”
言成荣没说话，只深深地凝视着他，好半天才道：“为了拒绝这门亲事，你现在连这种鬼话竟都能说出口。”
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真的不想娶亲，那爹也不逼你了。”
嗯？
等会。
我好像还没凉透？
言辞抬抬头，小心翼翼地试探：“爹？”
“只是小辞你要知道，你是荣王府的世子，虽然是个平君，但这个家以后始终是要让你来继承的。荣王府的世子，只可娶，不可嫁。”言成荣冷声道，“林家少爷那件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你明白吗？”
言辞怔了怔，手心陡然泛起了一层薄汗。
“……儿子知错，下次绝不会做这些糊涂事了。”
“记住就好。”
言成荣微微抬了抬手，“行了，你回去吧。”
言辞点点头，看他没有别的交代了，应了个“是”，顶着紧张到几乎翻倍的心跳，赶紧走出了书房。
言成荣坐在椅子上，一直等着言辞出了屋，听着关门声“吱呀”地响起，闭着眼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心。
良久，他起身，从身后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卷轴，按着边角，仔细地将卷轴放在书案上铺平了。
淡淡的光线下，画卷上一名穿着绯色长裙的姑娘正伏在梅花树下浅眠，粉白的花瓣落在她的发间，更加显得她肌肤莹白如玉。
言成荣用指尖轻轻描摹了一下那画中美人的睡颜，神色渐渐有些复杂起来。
“那些话……”
他“呵”地笑了声，声音微哑：“要是你真的说过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