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秉烛轻步穿出大殿,在会仙观内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后,才走近了后山边,那座掩映在松竹倒影婆娑中的丹房。 师父已经一整晚不出来了。 而师父陷入这种谢客闭门的状态,已经整月了。 小道士一路走来平稳轻松,展现出了不俗的轻功底子,却小心翼翼地避让,躲开每一处灯光照不见的影子,仿佛这些廊柱间的阴影中,隐藏着什么不祥的事物。 “师父。”
小道士叩响丹房的木门,槖槖有声。 丹房中灯影摇晃,小窗中透出老者清癯的侧影。 “他们都走了吗?”
元化子的声音很轻,气流似乎微弱到吹不响声带,却又像是气流在左右相互拉扯,制造着非必要的混乱。 小道士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江大侠和诸位施主已经从侧门出,往止止庵方向去了。徒儿候得三炷香,皆没听见返回之声。”
“好,你的耳功已到火候,想必不会听错。”
元化子缓缓说道,随后屋里的声音就这样慢慢散去,安静到虚若无人。 但随着丹房的烛火摇曳,老道士的侧影仍在眼前。 小道士等候了许久,随着寒风凛冽吹入他的道袍中,脖子和袖管里仿佛全是冷霜。 “师父,江大侠当初从大王峰顶倏忽而来,会不会……会不会和……” 小道士支支吾吾说着,始终都不敢把话说完。他站在屋外冷得连舌头都不灵话,依旧不敢踏入丹房一步。 一声微弱的呼吸声响起,元化子就像溺水的人猛然钻出水面,偏偏语调却不曾变化。 “武夷山上有仙灵,山下寒流曲曲清——你偷偷看过祖师笔笺了吧?你是不是也想和考亭先生一样,旁敲侧击地推问出神仙所在?”
“徒儿不敢。”
小道士恭恭敬敬地说道,却是默认看过了祖师笔笺的事情。 元化子冷哼一声:“《缦亭峰六咏卷》正本已经被我烧化,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江闻当初也猜出了祖师的用意,还特意来盘问我石壁上的诗句……” 说到这里,元化子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满室天香、羽衣烟霞,祖师在诗里已经告诉了朱晦庵,武夷山中的神仙事非人间可得,不须多作他想……偏偏当年的辛稼轩,又在白日里看见了仙影……” 似乎害怕师父声音消失,这次小徒弟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问道:“师父,你完全可以等师伯师叔们回来……” 可屋里寒流穿堂而过,灯影摇晃不息,小道士的声音石沉大海,久久也没人回应。 小道士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的犹豫。 他慢慢来到了丹房外的小窗边,垫脚悄悄窥探,却只斜斜看见屋里挂着的巨幅武夷真形图,丝毫看不到云榻的景象。 然而师傅的影子还在那里,纹丝不动。 小道士想要运起轻功一探究竟,双脚却像是灌了铅一般,分毫都无法离地,越是靠近丹房,他的喘气声也越发艰难。 徘徊又徘徊,思量又思量,止步不前的小道士暗自咬牙,终于靠近了刚才身处的木门。 随着手指轻轻发力,木门果然没有上锁,立刻微不可查地松开一道缝隙,慢慢扩大到了足以注视的宽度。 小道士微微吐出一口气,平复着不安的思绪。 自得到武夷真形图以来,师父总是昼夜颠倒地参悟着,翻找《云笈七签》中的山形篇章,还偶然提起了总系三十六重天的大罗天和王母典故。 种种怪状终于引起了他的警觉,并在今晚被吩咐劝走江闻的行为,彻底触发了警惕心。 从门缝里,小道士终于见到了闭关的师父——穿着整齐道袍的老者盘坐于云榻上,面对着武夷真形图打坐不动。 由于是背对着屋门,小道士只能看见背影。 同时,他又一次看见了武夷真形图绢画。正面看去,这幅画又被标注上了许多意义不明的符号,其中两短一长的标记格外清晰,座落的位置和堪舆图重合后,似乎也有些眼熟,会是哪里呢…… 凝神观察的小道士轻抵着木门,布屣不小心踢动了一下,门缝猛然又扩大了一段,幸好仍旧没有发出声音。 冷汗从额头滑落,小道士心跳猛然加快着,心绪不宁的预兆更加明显。 他本想就此退出丹房,可他忘记了屋内仅有两扇小窗,冷风原本形成的稳定流向瞬间被门缝影响。 山中寒流骤然涌向了柴门,屋里的几处灯盏中火焰猛涨,同时朝着柴门方向而来,宛如一双意图擒住不速之客的怪手! 小道士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他的眼睛睁大,瞳孔中倒映着张牙舞爪的灯焰和惊惶失措。黑色的瞳孔世界明明只有黑白,白焰旁边却猛然生出了比黑暗更深沉的怪异东西…… …………… “师父,屋里有鬼呀!”
凝蝶的一声惊叫乍起,打破了止止庵的宁静夜色。 江闻身形连闪,飞快跨越了庭院的距离,用力推开了西侧厢房的大门,就见到傅凝蝶紧紧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着头也不敢探出,不停说着有鬼。 而她的旁边,洪文定却安然高卧着,连翻身的动作都没有。 “凝蝶,怎么回事?”
江闻拍了拍被褥,又把凝蝶吓了一激灵,好久才探出头,脸上满是泪珠。 “师父!有……有鬼!我刚才在睡觉,就听见屋子外面有脚步声!我以为是师父你经过,就没在意……” 傅凝蝶的表情无比慌张,“后来又经过了好几次,我就出声问师父,你为什么走来走去!但是一直没人回答!”
江闻安抚了她几句,才把她从惊惶失措中唤醒。 “后来呢?”
“后来我就听见好多人的脚步声!他们东奔西走到处都是,还不停想要推门进来!我不管怎么喊,都没有人回答我!文定也像睡死了一样,完全没有人听!”
傅凝蝶紧靠在江闻的怀里,身体往后缩着,惊恐万分地盯着敞开的木门,仿佛门外随时会闯进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事物——毕竟在她的世界里,刚才和恐怖不明的东西仅隔着这扇门。 “凝蝶别怕,师父在这儿呢。”
江闻好似司空见惯拍着她后背,说着傅凝蝶听不懂的话,却让她感到了真切的安全感。 “如果世上真的有,这么一扇藏满了妖魔鬼怪的门,那我们武林中人也注定会是推门之人。”
就在这事,一旁的洪文定才悠悠醒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师父。”
“文定,这里闹鬼你就不怕吗?刚才为什么不理我?!”
傅凝蝶伸出葱指质问着洪文定。 “我爹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文定神情淡漠的脸上带着不解,“况且我睡得很浅,除了整夜的箫管声,并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没听到你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