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程度的大洪水根本不可能毫无预兆的出现,千米高海啸也需要超乎想象的外力才能引起。武夷山中的悬崖船棺现象让人匪夷所思,一度被怀疑是曾经发生过淹没高崖、仅余岸渚的滔天洪水,才让这些古人如此喜欢船型、葬居高处。 但是水声实打实地出现了,就从闽越山城地下,那些蛛丝网般绵延的裂隙里鼓荡传扬,仿佛地下奔腾着上古时代已然消失的阴河冥海,随时可能破土而出。 方才惨死在闽越古城中的清兵与武林人士,正随着大地的摇晃而颤抖,宛如即将复生,空空荡荡的城市里行走着癫狂的妖僧,高唱无人听懂的经文,鲜血漫延过他的脚踝,悄然滋润着这片荒芜人烟的地方。 “快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这是精神攻击啊!”
江闻立刻提醒,眼神只迷茫了一瞬间,神智就恢复了清明。但看到身边的人,已经面容扭曲地凝望着天际,四仰八叉地倒做一片,全然听不见呼声了。 看着鬼怪横行的山谷,江闻眯起眼悄然打量,疑惑与明悟如同陨石碰撞,激荡出汹涌的火花。 “大师,那个妖僧好像在等什么?”
此时唯二能泰然自若的、就只有江闻和长头发怪人。 怪人摸了摸下巴:“他应该在等佛祖显灵。”
“佛祖?”
江闻看着那片绿雾翻腾的人间地狱,即便是真的八方地狱也未必有这里诡异,难道有人能自信地认为,可以等到淤泥里开出莲花、站在波旬前参出佛祖? 怪人慢慢解释道:“天竺贝叶经记载,在释迦牟尼初生时有仙人预言,他要么成为转轮圣王,要么出家修成佛果。后来佛祖成道,自然做不了统御四海的转轮圣王,因此这条圣道一直遗落。”
江闻似懂非懂地问道:“莫非佛道也是一人一道,走过就断的?转轮圣王就是佛陀?”
怪人缓缓点头:“非也非也。可惜佛历两千年来无人成佛。”
江闻也知道这一章节,但没想到在佛门秘辛中,还有这样的解释。 陈近南依靠深厚内力率先清醒,鼻子里却流下两道鲜血,显然采用了自残刺激的方法。 “难道妖僧就是要成就转轮圣王,才行如此凶险之事?”
陈近南气虚衰弱地平复着内气,接着问道。 怪人摇了摇头:“那转轮圣王非得统御四海、教化万民,才能感得轮宝加持,瞬息万里飞行无碍,大雪北山部在前元,贵为天下僧众大统领都做不到,他哪里能做到。”
说到了这里,怪人也不再隐瞒,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他要找的不是转轮圣王之道,而是转轮圣王的坐骑象宝。汉籍译为桀粢,《起世经》形容此象有六根白牙、七支撑地,面如因陀罗瞿波迦虫。”
“释尊入灭前怜众生悲苦,将其调伏后藏在南瞻部洲,乘之可借转轮圣王遗缺,面见佛陀……” 冯道德没有发狠的意思,因此等到现在才在猛吸一口气后,艰难睁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阁下是什么人?”
江闻直接无视了他,从旁打断道,“大师,我看这场地震和妖僧的关系很大,不打死他咱们全都要死在山里。我有把握对付他,但你有没有办法对付凿齿之民,让我闯到他边上?”
江闻的武功被削弱压制,无法久战群斗,因此只能先依靠高手的开路。 怪人摇了摇头:“要送你过去,至少要四个高手联手,你看这里……” 洪熙官的声音也突然响起,他的腿上扎着一根流血木刺,竟是为了醒来狠手自残。 “江道长,我也助你一臂之力,拼死也会送你过去!”
陈近南面色微沉,手握着巨阙剑拱手,意思也非常的明确,只有冯道德表情阴沉,避而不答。 陈近南心急天地会狼藉卧地的成员,率先恳求道:“冯掌门,虽然你与我们反清复明的立场不同,但如今的情况危急,我陈某请你仗义出手,急救水火!”
冯道德削瘦的脸颊抖动了一下,眼中却满是戒备:“明室昏庸导致天下沸反,如今小朝廷也内斗攻讦不断,朱明先失人心,如今气数已业尽,我武当派若是与你们一路,恐怕为天下所不容。”
武当曾经掺和过闯王造反,此时也是表明了自己不看好明朝复辟的行动,竟是全然不肯相助。当然,暗地里的意思是,武当有武当的立场,出手帮明朝或者少林势力却是万万不能的。 洪熙官偷看了两眼紧闭的红豆一眼,也沉声开口:“冯师叔,今时不同往日。此时山谷里人命关天,江湖和朝廷的恩怨可另做计较。望你看在少林的前缘……” 冯道德勃然大怒,双眼如鹰地盯住洪熙官:“你既然知道长幼尊卑,自然没有你教我做事的道理!武当派不会插手朱明家事,更别想我出手帮少林!”
这番话一出,陈近南和洪熙官都是面色大变,即将剑拔弩张,抓着武器的动作都改了——江湖里不承认是朋友那便是敌人,如何能让人安心? 但怪人却忽然走进来,挡在了三个人之间。 “别吵架伤和气,这事情我看也不怎么严重嘛……” 怪人挥动着破衣烂衫,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将陈洪两人劝走,却没想到猛地转身,面对面紧盯着面色阴鸷的冯道德。 “你刚才说绝对不复明不帮少林,又说天地君亲师,那你到底听哪个原则?做人总是要有个数的吧!”
冯道德神色不善地眯起眼,“关阁下什么事?”
一手已经悄然收入袖子里,手指微曲探出衣袖。 江闻也看着这个削瘦道人,劝说道。 “冯道长,你看咱们都是道士,但是从来都没有佛道不两立的道理,你就帮个忙能有什么难的?”
他说话的表情也很平和,就像真的是来当和事佬的。 “你说不复明我能理解,这天下变荡就是因朱明无道旁落的,老百姓但凡有口饭吃谁会想要造反?”
说到这里,江闻略喘了一口气,笑脸忽然变成怒骂,“但是你不反清这点我就不同意了!你只看到了方今两百载命数已尽,却猜不到后面三百年的水深火热;你口口声声说见到百万苍生陷于水火,但你知不知道因你的袖手不理,以后将有四万万人不如刍狗!你就不怕菊花套电钻吗!”
这不是和事佬,这是拿着大伊万的核事佬! 冯道德都快爆炸了,明明自己的态度是最差最硬的,怎么这些劝架的都朝着自己施压?自从他从师兄手里接过武当掌门之后,就没碰见过这么憋屈的事。 “找死!”
冯道德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蓄力已久的虎爪手含怒出击,携夹风雷已经奔到了江闻的门面,要用杀手打他个头破血流。 但是一阵臭风飘起,怪人邋里邋遢的烂衣衫抢过江闻,瘦如鸡爪的手掌和武当虎爪功对拼一记,飘飘然又收了回去,随后怪人往他手腕一抓,又随即松开。 只见他手掌麻痹不断颤抖,竟然是冯道德以有心算无心吃亏了。 怪人把烂袍子撩起来,杂乱的头发撇到两边,露出一张布满污泥的老脸,张嘴又露出一口黄牙。 “你既然道理上说不过别人,又敢说天地君亲师,我看你还是死了算了。”
他正要开口呵斥,看见手上的抓痕忽然怒容全失,猛然惊醒般看着对方。 “神掌八打、因陀罗抓……你是……你竟然是……” 冯道德仔细分辨着,阴鸷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你果然是当年南少林的第一高手,海智师叔?!!”
“别乱讲,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怪人撇着嘴否认道。 “请叫我鸡婆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