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地震在闽越古城中传荡,无人能抵挡这样的天地之威,天地会的队伍也被滚落巨石打断成两截,妖僧客巴显露着正经的刺青纹身,如履平地而来。 “马宁儿,你想跑到哪里去?”
客巴的声音阴森恐怖,武林人士上前试图阻挠,却被他单掌如刀,轻而易举地划过咽喉,割断了动脉而死。 妖僧的状态极为诡异,他正双手合十,胸口刺青中似乎蠕动着粗大的绦虫,蜿蜒于血肉间往心脏钻去。巨大的痛苦却让他两眼发光、仿佛看见诸天神佛在面前现身,无上的大欢喜、大自在激荡于他的身体。 铁血少年团见势上前,刀盾组合下化为轮转刀阵,前后夹击客巴。 刀阵仍未及身,妖僧客巴双手抵挡住十人围攻,身后凿齿之民已经如潮水般涌来,趁机钻入破裂的军阵之中,带起更大的死伤。 “铁血少年团退下!”
关键时刻,陈近南终于从远处赶来,重剑凌空而来斩破数人,深深插入地面,洪熙官和冯道德也紧随其后,反复冲击着凿齿之民。 步伐混乱、人群拥挤、喊杀震天,马宁儿躺在地上,徘徊于昏迷边缘。 妖僧的颂经声外人只见开口,武林人士也都听不见他在念什么,马宁儿却感觉像是钟磬在耳边直响,荒诞的经文反复不停叠诵在他的耳边,折磨着他的心智。 他很清楚,客巴一定是在炼制毒人时,给他做了什么手脚,以至于这些异状只有他能感觉到,以至于山里的怪物如此渴求他的血肉。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力量正在缓缓流逝,经声已然摧垮了他的心智,让他看见的东西都开始异变,马宁儿闭上眼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蓝天、白云、看见了大殿、看见了熙熙攘攘人群想要拜入南少林的盛况。 他看见了至善禅师首肯收他,看见前排站着头角峥嵘的少年洪熙官和其他师兄弟,他们身上仿佛发着光,让他这个心思阴暗的小人无地自容。 他收敛了嗜赌好色的陋习、每日早起晨功昏课、汇入俗家弟子的队伍中一趟趟打拳熬力,他也试着露出他们的笑脸、模仿他们的调侃玩笑、费尽心思隐藏着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有那么一段时间,马宁儿忘记了远在广西那个宛如屠场的家、那个丧尽天良的父亲,那个咬牙发狠的过去式人生——他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就是这样的好人,也该是这样的好人。 “抓住,别松开!”
洪熙官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马宁儿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 对了,他们几个师兄弟瞒着师傅,想要越过山墙下山喝酒,马宁儿跑慢了几步落在后面,被戒律院首座追到了院墙外,洪熙官就是这样伸出手,让自己赶紧抓住翻出去。 马宁儿登上墙沿,正要发力去够。 但手还未抓牢,墙塌了。 一墙之隔,是南少林曾经的武学胜地、如今被木棚封锁、讳莫如深的旧木人巷。 血雾重见天日地飘散着。戒律院首座,那原本如护法金刚般的大汉瘫倒不起、身后追击的门徒四散,主持和高僧们踟蹰不前。从那天起,他也彻底落入了八寒八热地狱,从少林门徒落为无人问津的杂役。 “洪师兄,救我!”
如同噩梦惊醒的呼救,是马宁儿千万次想要发出的话,他相信洪熙官有能力救自己,也只有他有能力救自己,但一直等到误闯塔林被开革回广西,都没有人来救他。 洪熙官年轻的脸上满是错愕,一切随着睁眼、随着幻想慢慢破碎,洪熙官在他眼里的脸越发冷峻,直至看见那双寒彻心扉的星目。 蓝天、白云、大殿、俗家弟子的景象也慢慢破碎,极度痛苦产生的自我保护的幻觉终于消散,化为眼前冰冷的深山、浓雾、荒城、惶恐不安的武林人士。 “抓住枪杆!”
洪熙官眼中闪过痛苦和挣扎,尤以强大的意志力压住情绪,继续说着言简意赅的话,不露任何感情。 马宁儿的眼神猛然呆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喊了什么。 他看见了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只是自己不再有粗布僧袍和淌汗的肌肤,而是一具狰狞畸形、面目全非的恐怖身躯,从来不变的,是自己的伤痕累累。 那是他自己的幻想,所有离他而去的都了然无憾,即便是热衷于折磨自己的父亲都再无瓜葛。但是只有洪熙官,这个曾向自己伸出过手的同伴,曾让自己心向往之的英杰,曾让自己以为配成为豪侠的领路人。 永远都无法原谅。 “啊啊啊啊啊啊!”
马宁儿再次以手抓面,指甲深深划过皮肤,巨大的痛苦暂时压制住了大脑的疼痛,从地上站起嘶吼着,掀翻了旁边的武林人士。 “洪熙官!我不需要你可怜!!!”
马宁儿仰天狂啸着推开洪熙官,用仅存的独眼盯住妖僧客巴所在的位置,再次往名为扭曲的熔炉里,投入仇恨和暴怒的燃料,一往无前地冲了出去。 大脑里的意识已经被诵经声摧毁,凿齿之民也如潮水般涌来,马宁儿向着逆潮方向狂奔着,一切坛城灌顶带来的密宗武学尽数遗忘。 马宁儿畸形手脚随手使出的,是在深夜南少林寺演练过无数次的基础武学,那些连杂役都没必要瞒着的功夫。 少林长拳、罗汉拳、梅花拳、炮锤拳、太祖拳的一招一式,都在他被抓瞎失明的那只眼睛里浮现,随着四臂挥舞轮番使出,他也没想到曾经弃之如敝屣的武功早已融入骨骼,如今伴随着他和凿齿之民缠斗在一起。 “马宁儿,想不到你不仅是少林叛徒,还想做我门的叛徒。”
妖僧客巴桀笑着看着他,“你说你想要荣华富贵,我已经给你荣华富贵,你竟然还不知足!”
凿齿之民的尖牙咬破马宁儿的皮肤,毒血汩汩流下,绦虫更多地缠绕了过来,伴随着他的挣扎而狂舞着。 失血让他幻象更加严重,仅存的那只眼睛也出现波点和花纹,一阵阵眩晕袭击着他,但是被抓瞎的眼睛里,反而看见了些久违的东西。 他梦见了木人,许许多多的木人。 他梦见自己击打着如金似铁的木人,背后有师兄弟一同闯关,他们为自己喝彩、为自己出谋,凿齿之民都变成了无数高速旋转的木人,他的少林拳法如行云流水,快慢随心、静燥融通,将挡路的木人尽数打退。 在他的面前,出现了最后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跨过那扇木门,他就能成为真正出山的俗家弟子,以南少林的名义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了。荣华富贵人人都想要,他也想站在江湖中,理直气壮地自己要来! 他意气风发地站在那山门前,运起罗汉拳架势,以拈花托叶势狠狠拍向那扇门,仿佛能拍碎一切的阴暗和不快,拍出重新开始的钟釜雷鸣…… 被凿齿之民重重围困,双目尽盲的马宁儿冲到了妖僧客巴面前,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溃烂畸形的四只手臂作推门状,呆立不动。 妖僧客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双目失明的马宁儿也不可能看见。 客巴掏出马宁儿跳动着的扭曲心脏,任由毒血倾泻在地,将他装进了人骨嘎巴拉碗中,欢颂起了最恶毒离奇的天北铁塔中的经文,高歌着转轮圣王的三十二相、高歌能超脱苦海的六牙白象。他身体里的因陀罗瞿波迦虫猛然蜕变,从他的胸口刺出一根褐黄色的恐怖长牙! 大地疯狂震动了起来,仿佛在回应妖僧客巴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