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计划,是我们天地会与南少林共同策划的。”
见江闻猜出,陈近南也很干脆地承认了下来,“我们的本意,是由南少林在内,假意投靠清廷献上藏宝图,天地会在外,组织武林豪杰前来合应,将清兵一举歼灭。”
可惜,这又是一次人算不如天算。 南少林估计也想不到,清廷会一不做二不休借这个机会,发动了多年的伏手,犯天下之大不韪地把南少林剿灭了。 陈近南叹息了一声,书生般儒雅的脸上满是伤痛:“可惜南少林一夜间被火烧毁,118人住寺武僧只逃出18人,途中又经激战,仅幸存小五祖5人。从此以后江南以降,天地会再也没有人能引为奥援了……” 让江闻想不通的是,南少林方丈至善禅师既然是诈降,为什么还敢把三十六房的僧众聚集到了一起? 莫非这些和尚也熟读兵法,才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把百年基业当作樊於期的首级献上? 江闻也只能勉强安慰道:“我看那五个小和尚各个天资过人,悉心培养个几十年,等他们娶妻生子、子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或许南少林就建……” 陈近南:“江道长,切勿胡言乱语!”
江闻却不以为意地说道:“总舵主,南少林这张藏宝图,到底有什么奥秘?你们就这么确定清廷会上钩?”
这个问题可太重要了,如果清廷就随手剿灭南少林,然后假装没有藏宝图这回事,他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因此这个宝藏,必然是清廷咬牙也要取走的香饵。 自从知道了这个计划的由来,就连一直对武夷山宝藏嗤之以鼻的江闻,也开始有点动摇。 陈近南沉默了片刻。 这位名满天下的陈总舵主,他已经是天地会的精神图腾,灵魂人物、他可以犯错、可以失败、可以犹豫,但不能做出让人唾弃的事情。 因此江闻不担心陈近南会欺骗自己,他的所作所为都必须是阳谋。 但是有一点江闻也清楚,说实话和说部分的实话,本质上并不冲突,效果却截然不同…… “这个我也不清楚,据说至善方丈说,那是南少林先师在周朝西鲁国遗迹中找到,那里最早为夏饲龙的刘累封国,墓冢层层叠叠不辨朝代,龟甲上画满了虫文凤篆无认识得,只有一处山水堪舆图九曲回环,经多年勘查确认,正是这处武夷山中。”
“清廷曾多次秘密接触想要拿走藏宝图。他们极力想要,甚至愿意赦免全寺上下的谋逆之罪,并在京城造寺御请弘扬法脉。”
江闻听得皱眉不止,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反而是优厚得过了头了! 自古谋反都是遇赦不赦的大罪,连这种条件都能开出来,如果对方不是耍诈,那么对方就是彻彻底底地疯了! 上古三代的藏宝图? 那完蛋了,里面能挖出点骨头贝壳都算是运气好。 “等一下,既然没人看懂这些字,为什么江湖盛传那里是闽越宝藏,里面还有《越女剑谱》?”
陈近南哈哈一笑,仿佛是猜到了人心里的算计。 “武夷山虽属道家第十六升真元化洞天,贵为仙人栖居游憩之地,世人以为通天之境,祥瑞多福,但未有都邑陵寝,大家查不到宝藏的来历,这才刻意附会于秦汉时的闽越国身上。”
江闻一听,立马也懂了。 所谓宝藏,肯定要有值钱的东西,值钱的东西就必须要有点来头。武夷山里唯一算得上显赫的势力,就是当初的闽越国了。 而闽越国乃是越国的遗民组建,越国最出名的江湖故事,不外乎《吴越春秋》里的「越有处女,出于南林之中,越王使使聘问以剑戟之事。」,因此宝藏里的武功,自然就是以一人破三千甲士的《越女剑法》了。 江闻喃喃自语:“好家伙,怪不得说书唱戏的也算是江湖人士,这些人不去写小说编故事都可惜了……” 忽然,江闻又灵光一闪。 当初女侠越女应越王勾践之召赴朝廷途中,持剑与“自称袁公”的老翁以竹过招,“袁公飞身上树,变为白猿”。 江湖中人编故事以为在第二层,白莲教会不会以为自己在第五层,通过各种引申联想,把白猿故事和赣巨人的传说结合在一起,抢先跑到有猿人传说的三里亭寻找线索,大半夜派人在那里挖坟…… “嘶……” 江闻牙疼般倒吸一口冷气。 武夷山宝藏——闽越古国——越女剑法——白猿传剑,这一套逻辑链条计划竟然无懈可击,乃至有满清朝廷、天地会两个势力背书,怪不得江湖中人风闻而景从! 偏偏知情人中,最有可能出来把话说清楚的天地会,也乐于借着江湖涌动的时候浑水摸鱼,派人潜入崇安县,故此绝不会节外生枝——天地会又没说话,怎么可以说我们撒谎呢? 两人聊了一会儿,江闻知道交浅言深必然有所求,陈近南果然抛出了谈话的核心 “江道长,其实在下有一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话都说到这儿了,有个忙你必须得帮。 江闻略作一揖:“陈总舵主不要客气,不妨说出来给贫道参晓。”
——你尽管开口,我看情况答应。 陈近南面色为难地说道:“此事有些强人所难,在下实在是不好开口。”
——你先答应我再开口,怕你翻脸不认账。 江闻语带宽囿道:“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总舵主何必有顾虑。”
——你别坑我啊,坑我就是你不讲江湖道义。 陈近南终于仿佛释怀了一般,缓缓说道:“江道长既然仁心妙手,那在下就能免去后顾之忧了。”
——我都看出来你想把孩子带走了,赶紧答应,不然谁是后顾之忧还说不定呢。 江闻一脸生无可恋:“总舵主英明。”
——你们干反清复明的,在道德绑架的时候都不考虑造成道德滑坡吗? 陈近南面带微笑,默然不语——这当然不是道德滑坡,顶多算是道德泥石流。 “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了,但是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打了半天哑谜,江闻终于说道。 陈近南哈哈一笑:“江道长不要客气,不妨说出来给在下知晓。”
——你尽管开口,我看情况答应。 江闻:“……” ………… “熙官,五祖身上的藏宝图我已经拿到,背上的纹身也用药水洗去。我打算将他们托付给江闻道长。”
结束了窃窃私语,陈总舵主迈步走回了人群中央,却是主动找到了黯然神伤的洪熙官。 洪文定身上的腐骨毒虽未扩散,但也迟迟不见好转,对于南少林最后的火种小五祖去向,他也只是微微点头。 “这样也好。此去武夷山深处险境重重,后又有追兵堵截,跟着我们走风险太大。”
江闻点了点头,也走上前对他说:“洪大侠,文定和凝蝶身上的毒亟须救治,我常年生活在山中,知道有条小路可以逃离。如果你放心我的话,不妨把文定也留给我照顾。”
洪熙官剑眉微展,想起了江闻之前给他解毒的奇妙手法,既然他敢这么开口,想必是有他的把握。 “江道长,你可有办法救文定?”
江闻微微点头:“文定和凝蝶年纪尚小,经脉未成,把握只在五五之数。”
“足够了。”
洪熙官猛然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江闻,重重地行礼一揖到底。 “文定就拜托道长了!”
听到洪熙官说出自己期盼已久的话,江闻的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喜悦,可能是因为对方眼中的死志、坚持、不悔,熊熊燃烧中照出了自己复杂的表情。 “你放心吧,一切有我在。”
江闻扶起洪熙官,意味深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