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都睡下了吗?”贺妈是有些意外。
这不明明都要睡了,人都躺床榻上了,忽然又说要起来了。八壹中文網
都入夜好些时候了!
夜色也不早了。
这几日,每日都心心念念着要睡个饱饱得美容觉,起来的时候让肌肤的水嫩一眼可见。
尤其是今日,说得信誓旦旦,还特意让他们等着看好了!
这距离方才那句“等着看”还不到一个时辰呢,人又起来了!
还要起笔墨纸砚来了……
贺妈自是一脸懵的模样。
夫人虽然有时候是随性了些,但夫人的随性大多时候并不是真的随性,更不会让人摸不着头脑。
夫人心里其实比谁都更有数!
夫人只是,怎么说好,就是有时候总像有些水土不服……
越是看似平常和普通的东西,夫人这处偶尔便要慢上半拍。
但慢过这半拍之后,端地还是比旁人心中有数。
所以,夫人分明是个极聪明的人,就是偶尔会犯上一两刻的糊涂,而后比谁都精明。
眼下,虽是夫人已经歇下再唤了她前来,但贺妈确实是见夫人眼中一丝睡意都没有。
不仅没有睡意,也明显不是心血来潮要敷面膜的模样。
“想起还有事没做完,不耽误了,贺妈,我要笔墨。”阮陶言简意赅。
贺妈会意颔首。
那夫人这处是真有要紧事。
夫人身旁侍奉久了,多少同夫人已经有说不出的默契了,尤其是在经历南平侯府的这些事情之后,贺妈也知晓夫人自己心里有杆轻重缓急的秤。
夫人这处要笔墨,很快,贺妈领了海南和紫米入内。
海南端了笔墨纸砚来。
紫米是来给屋中添灯,然后将案几简单收拾了一遍,
在紫米收拾案几的时候,海南磨墨。
贺妈则取了厚实的披风来给阮陶披上,京中不比惠城,腊月前一月,夜里也开始冻人了。
前两日忽然降温,第一批备好的炭暖已经点上。
屋中的毯子已经铺好,桌子和案几上都备着常温的水,厨房也将府中的餐食从秋日调整到初冬。
但这会子要在屋中伏案,可要比被窝里凉多了。
贺妈仔细照顾着。
入京之时才刚病了一茬,离年关也就月余两月不到,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风寒可大可小,仔细些总不为过。
贺妈还让小厨房备了一碗姜汤。
看这架势,恨不得将她里三层裹了,再裹外三层。
阮陶眼巴巴等着贺妈摆弄完。
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海南,紫米,贺妈三人,还有屋外那些看不见的,但因为她起了,也跟着一道忙碌的小厨房,还有苑中的粗使婆子和丫鬟,阮陶忽然想起早前加班的时候。也是没日没夜,但夜里虽然有灯光,却少了些温度。可这里,满满都是温度,尤其是,终于“拾掇”完她的贺妈,此刻正满意得看着她。
这是温度。
“这样便好。”贺妈肉眼可见得松了口气。
铜镜里,阮陶也跟着轻轻瞄了一眼,嚯,贺妈将她裹成一个不倒翁粽子!
不倒翁粽子,就是既像粽子这么裹得这么严实,又像不倒翁一样,圆圆的。
铜镜里,贺妈说不出的满意。
甚至,眼神中溢出都是赞许!
很显然,贺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的!
唔,阮陶也满意!
毕竟,就在她刚才换衣裳的时候,屋中墨也磨好了,灯油也添好了,热茶备好了,甚至暖炉上的水都温好了,炭暖也拨弄好了,总之,所有她能想到的以及她没有想到的,贺妈几人通通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可以沉浸式加班了!
加到什么时候都行!
有贺妈在,她也不怕醒来就直接是天亮,才想起在桌子上趴着睡了一夜的精力。
“夫人,那老奴等人退下了,夫人有事再唤老奴。”贺妈叮嘱,“夫人也早些休息,寒冬腊月,最易邪气入侵,别熬太晚了。”
贺妈知晓,让别熬夜是说不通的,夫人原本就是夜猫子,回回都说要睡美容觉,其实比老夫人还有府中旁的公子小姐睡得都要晚;要么是点着夜灯看书看账册,人认真真看;要不就是在写字,临摹,还有书写算筹。
从南平侯府出事开始,夫人就严于律己,不会花时间在无用的事情之上,所以她们这些从旁侍奉的,也不用像旁的世家家仆一样操心。
贺妈说完,阮陶愉快点头。
贺妈又看了她一眼,是准备要大干一番的模样,贺妈也不多留了,带着海南和紫米一道朝她福了福身,然后相继出了屋中。
很快,屋内就剩裹得溜圆的阮陶,还有懒洋洋的kpi一枚。
“喵~”kpi从来都觉得她的怀里最暖和,也准备像往常一样往她怀里钻,阮陶拒绝,“不可以,kpi,我今晚有重要任务,不能捣蛋,到我旁边来。”
阮陶说完,将kpi挪到一旁。
kpi不依不挠。
但阮陶怎么会认输!
可kpi再次不依不挠。
阮陶意志坚定!
最终,数十个来回之后,kpi被强制怼到了角落里。
眼见阮陶坚决,kpi也知晓凑不上去了,只是猫心不死,稍许之后,仍旧试探性得伸了一只jojo到阮陶怀里。
这次没有配上自己优美的喵叫声,阮陶也好像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所以并未觉察;眼见自己的jojo没有被禁止,并且jojo上传来的熟悉温暖感,kpi眯了眯眼睛,再次伸出了另一只jojo,然后赶紧闭眼睛。
我不看,你就没有办法拒绝我!
毕竟我都闭上我的猫眼睛了!
阮陶还是没有拒绝它。
已经放了两只jojo到既定位置的kpi决定先消停一会儿,反正现在也挺舒服的,就这样先趴一会儿也行,晚点再继续往前挪。
就这样,kpi眯着眼睛,半蜷着,靠着阮陶入睡了。
阮陶也在伏案,认真落笔着。
当阮陶全神贯注做一件事的时候,专注度很高,几乎不会被外界打扰;即便身处一个嘈杂的环境,也能打开电脑,很快理清头绪,处理重要的事。
亦如眼下,她有很重要的事情!
——春闱的花名册上并没有容连渠的名字。
在遇到傅伯筠之前,容连渠是一个一直在边关出没,虽然身上技能点很多,但一直攒着没点,所以段位和眼界一直受困于新手村,是一个迟迟没有出新手村,也没有同其他重要的剧情人物相遇的女主!
容连渠的剧情是从认识傅伯筠之后,才逐渐展开得。
傅伯筠让容连渠做清流,傅伯筠给容连渠一枚玉佩,傅伯筠让容连渠入京参加春闱等等……
甚至,在原书中没有提及到的具体细节里,如果连贯起来仔细推敲,容连渠一个初入京中,在京中没有任何人脉的新手,不仅能够顺利抵京,参加春闱,还能闯过层层关卡,最后在天子跟前惊艳亮相!虽然有女主光环加持,以及天子对女子的特殊滤镜在,但最多凭借的,更多可能是傅伯筠给她的那枚玉佩。
南平侯傅伯筠的信物,在前期,容连渠刚入京的时候,无疑是一道万能通行证!
有南平侯做背书,无论是入京,春闱的报名,初试,还是各种暗箱操作,容连渠都能顺利渡过。傅伯筠虽人不在京中,但他的玉佩替容连渠扫清了前期的所有障碍,让容连渠顺利出现在“女主”应当出现的位置上;而后,才会有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但眼下,剧情剧变,傅伯筠战死,容连渠没有这道万能通行证了,甚至,连是否能入京赶上春闱都是未知数。
既然她要代替死去的傅伯筠做容连渠的桥梁,那有些事就不得不她来做。
春闱的报名,可以同过曾梅云、杜明忠,走翰林院这条线递上去。
但除了报名,列入花名册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环节——递交初试的文章。
此初试非彼初试。
并非指春闱考试的第一场斟试。
而是,同花名册一道递交至翰林院的报名资料,佐证此次参加春闱的这名考生的水平,提前让考官对考生有所了解。
当然,资料也是弥封誊录的。
同时,因为有这份提前递交的文章在,也防止了在后续春闱斟试中的作弊,替考等。
所以,即便拿捏住了曾梅云,也并不能保证容连渠能真正进入到春闱的斟试中,还必须要有相应的文章,文章的字迹要与容连渠相同……
至少,九成相近。
文章有统一的主题,考生可以针对统一的命题自行发挥,有字数要求,但不限内容。
她是可以找人代写,但一是时间紧,二是要确保这篇关系容连渠日后得文章必须符合天子的心思,这么短的时间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代笔人,就算找到,对方也未必敢写,就算对方敢写,她也未必敢用,就算用,写了之后,还要找人誊抄成容连渠的字迹。其间涉及的人越多,风险越大。但如果都在她这里,是最安全的,没有之一。
容连渠的字她不但见过,而且印象深刻。
应聘南平侯府先生的时候,自己的履历介绍,洋洋洒洒好几页,虽然真的没几条,但是他的字迹很特别,让人印象深刻,所以但凡模仿得有些像,就容易让人相信和接受。
在南平侯府做车夫兼万能工种的时候,她让容连渠写过很多东西。
容连渠未必清楚她的心思,但她清楚,穿书嘛,当然要未雨绸缪,临摹“女主”的字,有时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保命技能。
她怎么可能漏掉?
毕竟,女主光环有时候未必得是女主本人的,也可能是女主字迹的。
落魄时,危险时,还有关键转折点,女主的字迹兴许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旁人能不能模仿像容连渠的字迹她拿不准,但她自己,一定会模仿容连渠的字迹,而且模仿得惟妙惟肖,兴许容连渠自己看了都会生出恍惚。
所以,今晚之事并非是不可为而为之,而是能且一试。
先写文章,再誊抄模仿成容连渠的字迹。
第一遍字迹打底,第二遍润色,第三遍再在脑海中回想容连渠本人,他写字时的习惯,写这篇文章时候的思维停顿,以及他说话的抑扬顿挫,就能修饰出纸张上的笔锋,以及落笔轻重,这样润色出来的字迹,容连渠自己都很难找出瑕疵。
所以,今晚难免挑灯夜战。
急不来,那就徐徐图之。
穿书之后,这仿佛还是头一次,阮陶自己这样全身心投入去做一件极其细致和缜密的事。
天子让翰林院拟的主题——士农工商,有意将“农”“商”两字点了出来,是要看考生对于农与商之间的辩证理解。
女子做君王,本身就会比男子更敏感,细致,感性,以及更多谨慎。
能坐稳这个位置的,没有一人是白给的。
而天子能以女子的身份坐稳这个位置,只会比男子难上无数倍,甚至不止。
所以,天子一定是个极其聪明,而且心性极其坚毅,还擅长笼络人心,并且身后的智囊与谋士非比寻常的人,不然不会每一步都走得这么稳。
将“农”与“商”放在一处做对比与博弈,一直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重农抑商,在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底层逻辑。
商,是资本。
资本是流通的,没有国界的。
为了利益,资本可以从一国留向另一国。
也正是因为资本的流动,撬动资源的流动,将财富从一地转移到另一地。
这种转移无时不刻不在发生,而当规模逐渐壮大的时候,很难遏制。
资本便会拥有越来越多的话语权。
甚至,最后成为凌驾于皇权纸上,或是皇权背后的真正掌舵人。
所以,皇权与资本之间无时不刻不在博弈,双方都想借助对方达到自己的诉求;也都在寻找一个临界点,在微妙的平衡中,占据主导权。
抑商,某种程度上讲,是在现有的生产力水平阶段,巩固皇权,抑制流动的资本在多地,甚至多国之间逐利,最后让自己的国家成为资本逐利的牺牲品。
而重农,天生与皇权的诉求相符。
农者,农耕也。
重农,是将人力固定在某一片土地上,也就是限制了人力的流动。
人力流动不起来,那人力本身这种财富,不会像资本一样,随时面临在国与国之间倾斜。
人力这种财富,被牢牢束缚在土地上。
土地上会产生赋税,会兴旺人丁,会有服役军队,这些都会使现有生产力水平的国家繁盛,富强;至少不会因为资本和货币层面的手段,让国家的财富洗劫一空。
所以,皇权会重农,是因为重农在特定的时候会维护皇权。
古代变法,触及根本的,大都同农耕赋税相关。
但商业繁荣,本身又并不与国家繁荣相矛盾,往往一个国家的京城和富庶之地,商业都是最繁华的。
所以商业与皇权,国家之间,本质上并不冲突。
冲突的只是背后的立足点。
商业的本身是交换,交换会产生额外的利润,这些利润会变成财富,随着资本转移。
但有时候界限并不那么清楚,譬如,拥有制造属性的商业。
制造业将生产资料和人力握在手中,通过生产和制造创造财富,就好比一家打铁的铁铺,拥有冶炼生铁的设备,人力,可以将生铁冶炼成武器,以及日常的铁具,通过制造创造财富,但制造这些的财富本身还固定在这片土地上。
而商业交易,或者说贸易,不必拥有这间铁铺,只需要商人可以从生产的武器和铁具的铁铺中购买到产品,再交易到别处,而这种财富,是可以被转移的,未必还会固定留存在这片土地上。
所以,重农抑商,并不是抑制所有的商业,抑制的是财富和金钱的大量流出,而同制造有关的商业,不仅不需要抑制,甚至,还需要鼓励和赋税的减免使其繁荣……
阮陶一字一句落笔着,有些未必精准与契合。
但天子在读到的时候,还是屏住了呼吸,一个字都不愿意跳过……
春闱的文章,她看了太多千篇一律,包括歌功颂德,还有博人眼球的,其中也不乏文采飞扬,博古通今,行云流水,也有君臣之道,甚至孝道纸上的,但真正敲击了她“想要看”这一条的,凤毛麟角。
这一篇,是所有凤毛麟角之中最不追求文采飞扬,甚至有些用词都晦涩生硬,却是最赤.裸,直接,雷厉风行的。
犀利之处,甚至看得她心潮澎湃。
说古今之变革的人有,但将变革与她拟定主题说得如此犀利,直白的,没有第二个!
字里行间没有一个君臣,但每一句都戳中了她的初衷。
这个人,眼界没有局限在一朝,博古通今,又比曲少白更多了锐利和大局观。
“难怪老师会让翰林院把这篇文章递给朕,”天子终于肯放下手中的卷宗,嘴角轻呵一声,“这次春闱,朕还真有些等不及,想看看藏了多少卧龙凤雏。”
陆致远低头,“让人查过了,名册是翰林院杜明忠杜编修递交的,刚巧赶在结束前最后一日。”
“哦,有意思。”天子目光再次落在卷宗上。
陆致远继续道,“这一日递名册的人多,翰林院中对此都没有特别的印象,陛下可要继续查?”
天子目光微微顿了顿,嘴角微微扬起,“倒也不必,等等再见庐山真面目,好像也挺有趣。朕也想知道,这个容连渠,是只有小聪明,还是有足够让朕看到他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