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阿嚏!”“阿嚏!”
傅毖泉接连三个喷嚏,自己都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事情太多都熬夜到太晚,还是新到一处地方还有些不习惯的缘故。
这个念头只是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傅毖泉一面翻着贺妈早前给她的册子,一面用手帕轻轻杵了杵鼻子,这才感觉好了些。
“李妈,再帮我添口热茶。”傅毖泉手中的其实茶杯才放下,也还温热着,只是这几个喷嚏打得,忽然觉得想喝几口热乎水润润嗓子。
“好。”李妈赶紧起身去添水。
冬日天冷,京中比惠城还要冷上许多,就在外屋寻了一处通风处做着水。
这几日虽晚,一直都是李妈陪着傅毖泉。
傅毖泉看册子或者整理府中事物的时候,李妈要么在一旁帮忙,要么在一旁收捡傅毖泉随身的东西,权当做在一旁陪着她。
大小姐从小就不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处,尤其是下雨天,或是天很冷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幼时经历的缘故。
李妈没有问起过,当初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就特意没让人打听过;李妈知晓这一条,也没有无端去猜测,但凡能陪在大小姐身侧的时候,大都不会缺席。
整理衣物和屋中的陈设也好,简单清扫也好,有时只是泡茶,或者削水果给傅毖泉,更多时候,只是单纯寻些事情做,陪在大小姐身边,又不扰大小姐做事。所以,同府中其他的孩子相比,傅毖泉同李妈的关系更多一层‘亲近’。
这种亲近,是傅毖泉晓事了,知晓李妈是值得信赖的人,所以不少事情都会主动同李妈商量,也会把心里偶有的不高兴或困惑说给李妈听,相比起旁的孩子,傅毖泉会更理解李妈的苦心,所以也会李妈的劝,因为知晓李妈不会害她。这种‘亲近’,往往要大一些的孩子才会有。
虽然傅长歌这处偶尔也会,但长歌的性子冷,黎妈做事又大多急功近利,尤其是母亲来了府中之后,黎妈的行径不少都很偏激,渐渐的,傅长歌在心里也有自己的判断,慢慢得,有些话开始不愿意同黎妈说。黎妈的心思大都放在傅长歌的爵位上,譬如夫人昏倒,黎妈担心更多的是二公子袭爵之事会不会受影响。
这些,都让傅长歌在心中一点点审视与黎妈的关系。
不是说黎妈待他不好,黎妈是真心待他,也操心他的事,但黎妈眼里只有他,府中旁人,包含弟弟妹妹和祖母,在黎妈眼中如果与他冲突,或者说不到冲突的地步,但黎妈都会警觉,并心生戒备和敌意。
包括母亲每次让人送来的水果,茶点,黎妈都会糟蹋一翻。
最后,要么他吃不下去;要么,黎妈会提议让小厨房或厨娘单独做。
这些事母亲应当都是知晓的,但母亲从未同黎妈计较,只是黎妈也从未放弃过……
同母亲相处的时间越长,越清楚一件事——在母亲看来,这些事并不重要,至少无伤大雅,但黎妈对他的照顾尽心,他也足够有自己的判断,可以应对这些事。所以,越是多事之秋,家中动荡越小越好。
母亲看到的,同黎妈看到的不一样。
所以,傅长歌同黎妈的关系,同傅毖泉同李妈的关系还要不同些。至于傅四四,傅长允,和团子这几个孩子,本身的年龄就太小,需要照顾的成分更多,所以身边的管事妈妈大都还在照顾起居,就算会同几个孩子聊天说话,但大都是日常陪伴,还未到傅毖泉同李妈这样信赖中相惜的程度。
“大小姐可是昨晚着凉了?”李妈添完水又顺道问了声。方才见大小姐坐在月牙桌旁心无旁骛看着手中册子的时候,李妈恍惚间觉得看到了夫人。
夫人早前看册子就是这样的。
认真,专注,也安静,从容……
不知道是不是终日跟在夫人身边,大小姐应当潜移默化都在向夫人靠拢,内在的修养,也包括外化的气质,也渐渐少了对那些花花绿绿衣裳的执着。
尤其是抵京之后,新宅子里大大小小的琐事安排,老夫人是指望不上了,侍郎夫人怎么也是客人,而且夫人还昏倒着,侍郎夫人的心都是悬着的,更不可能越俎代庖替侯府张罗府中的事情。虽说有方伯在,但初到京中,对外要打点的事情太多,方伯已经忙得连轴转,内宅里的这些事情,还真就是大小姐在一手操持。
大小姐也就十二三岁,毕竟不是府中嫡出的姑娘,早前哪里主理过这些事,这些也都是夫人来了之后,才跟着夫人在路上现学的;眼下夫人昏倒,大小姐这处就顶上来了。但毕竟年纪和阅历在这处,哪能事事都能吃透?吃不透的,左右都需得花时间。
早前夫人就曾说过,捷径是能走,但没走过的路,终有一日还会找回来,重新走。
大小姐都仔细记在了心上,所以这几日不分昼夜,不想松这口气。今日遇到不懂的,就在人后多花些功夫。寻方妈,贺妈,方伯,还有侍郎夫人这处多问几回。夫人虽然不在,但府中可以请教的人同样也多。夫人说的,环境的好与坏,除了真的好与坏,更多时候取决于自己。
大小姐是真的想逼自己一回。
过往,大小姐哪里有这样的心气?
能这么坚持,是心中约莫有底才会如此。
也到底是给夫人将骨子里的傲气激了出来了!
后宅中的女子哪个容易?
无论顺遂还是波折,最怕的,就是将自己这口气磋磨没了……
比起如此,李妈宁愿看到这幅模样的大小姐——每日有盼头,心中有底气,身上有骨气,不再花费时间在改变不了,自怨自艾的事情上。
“老奴去熬碗姜汤来吧。”李妈说完就要起身,傅毖泉这才抬眸看她,语气和神态都很淡定,只是握着手中的册子略微皱了皱眉头,“没着凉,倒像是被人念叨了……”
李妈笑了笑,知晓有人是打趣话。
在府中,大小姐时不时就会同夫人别扭,眼下夫人没醒,哪还有人能念叨大小姐?
大小姐这是记挂夫人了。
“老奴去夫人那里看看。”李妈这处是说到傅毖泉心坎上了,傅毖泉轻嗯一声,未置可否,但明显是属意的。
看着李妈起身,然后背影离开屋中,傅毖泉想起母亲已经在床榻上躺了两日了……
她虽然没说,但心里越发没底。
因为没底,所以更要付出多的时间和精力,便越觉得时间有多宝贵。
也会忽然后悔,过往那么大好的时间,她都做什么去了?
纠结自己的身世,想着旁人怎么看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别人会怎么看她,怎么想她上,却唯独没有给自己时间,去做想做的事,去学想学的东西。
要是时光能逆转,那她定当不浪费一寸光阴。
要是她早一些遇到母亲,兴许,她会更早成为自己想做的那个傅毖泉……
——任何时候开始一件事都不算完,因为从今往后的每一年,你都会觉得那时候开始就好了。
——适当的压力和挫败感,会激起一个人的胜负欲,也让一个人加速往前。
傅毖泉心中轻叹。
好像,有人说的总是对的。
至少,她眼下就恨不得一日掰成两日来用,不需旁人监督或催促。
事情越多,她好像越不觉得困倦。
她想看的,想做的太多,恨不得一口气到天亮才是……
想这些的时候,傅毖泉略微出了一会儿神,很快,又回过神来,先等母亲醒来再说,家中的事如何都要有人看着。
傅毖泉刚低头看向手中的册子,就听苑外的脚步声并着说话声传来。李妈应当还未走远,声音是李妈的,在同人说着话。脚步声应当是有人着急往她这处来,然后正好同外出的李妈遇上了。这两日,但凡她不在别处,就时时刻刻都有人往她这里来。应当是府中的琐事。
但这次,“大小姐!大小姐!”
是李妈的声音!
傅毖泉再次抬头,果真见是李妈折回!
李妈平素里惯来稳重,这次一面高声唤着她,一面快步折回着,语气里还带着惊喜!
这在李妈身上可不常见!
“大小姐!”李妈已经快步至傅毖泉跟前,眼角眉梢里都是喜色!
“怎么了?”傅毖泉看她。
李妈都快笑得合不拢嘴,也一脸激动,“醒了!夫人她醒了!”
李妈知晓大小姐最关心夫人这处,这几日宅子里的事情压在身上,心底也一直惦记着夫人这处,所以李妈这一路小跑过来,就是想早些告诉她。
傅毖泉果真愣住。
母亲醒了?
北上这一路,傅毖泉已经慢慢学会掩藏的情绪,尽量不喜怒形于色,眼下也全然顾不得这么多。
当即站起身来,连手中的册子都没顾得放下,就想往苑外去。
然后刚走一步,又忽得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册子放下。
“走,李妈,去看看!”话也简单凝练,就想奔着主苑这处去。
倒是李妈唤住,“大小姐,夫人不在苑中了。”
“怎么?”傅毖泉停下脚步,“她人不是刚醒吗?”
刚醒还能折腾去哪里?
只是这个人是母亲……
母亲身上还能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傅毖泉迟疑了。
兴许,真的不在苑中了。
傅毖泉轻叹,“她去哪里了?”
言外之意,才醒就到处“蹦跶”,也不知道自己才昏了好几日吗?
李妈看了看她,有些为难,所以稍许斟酌了用词。
“怎么了?我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傅毖泉当然看出了李妈的斟酌。
李妈只得如实说道,“其实,那个,夫人,就是……”
李妈轻叹,“其实夫人早就醒了,有些时候了。”
傅毖泉意外,“醒了有些时候了?我怎么不知道?”
但傅毖泉刚问完,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脸色“唰”的一下青了,有些微愠在!
那只能是有人特!意!不!让!告诉她的!
而且,整个侯府中,主意能这么正,并且旁人还都无条件听她,有且只有一个!
除了微愠,傅毖泉的心情也忽然从山峰跌落谷底。
活该自己担心她那么久!
她!就!是!特!意!的!
傅毖泉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夫人最知道怎么同人闹别扭,以及闹腾!
除了心情跌落谷底,更多的,傅毖泉是无语……
是!
她也知道有人没有恶意!
但就是很气啊!
这种气,比旁人给她使绊子,宅子里的事情多得照顾不过来,旁人对她评头论足都更来气些!
每次当她以为她和母亲站在一条船上的时候,母亲都会踢她下船,然后假惺惺道,哎呀,不好意思,没看见——就是这种感觉!
傅毖泉感觉像一口气咽了一个大鸭梨一般!
无语!
相当无语!
李妈也心知肚明,但夫人自己年纪也倒大不小,除了做事稳妥,自己也喜欢玩,尤其是喜欢同府中几个孩子闹腾,也不管孩子大小,反正都一样闹腾着好玩!
对!
府中的管事妈妈都是这么看夫人的!
夫人就是喜欢斗孩子玩,但其实几位公子小姐的学业也好,府中的大小事宜也好,还有为人处世的道理和分寸也好,这些夫人都是看得仔细的!
平日里的闹腾也就是好玩罢了!
也是变着方子同府中的公子小姐们亲近而已!
李妈也确实是这么想的,遂安慰道,“夫人刚醒来,肯定问过宅子里的事情是谁在照看,那身边肯定会说是大小姐,所以夫人肯定知晓大小姐在忙宅子里的事,如果真让人来告诉大小姐,大小姐肯定会放下手中的事先去看夫人。夫人要么怕打断大小姐,要么,也怕大小姐忙了这几日,说不定刚好歇下,不打扰大小姐歇息的好。总归都在府中,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傅毖泉:“……”
傅毖泉原本脸上还有些挂不住的,但听李妈这么说,好像也是那么回事。
李妈继续道,“夫人昏了几日,就算刚醒,怕是也没力气,大夫要看,药要用,腹中也是空空的,怎么都要先将这些应付了才能做旁的。”
傅毖泉眨了眨眼,脸色更缓和了几分。
也是……
李妈又道,“老夫人和侍郎夫人轮流守着,夫人刚醒,指不定还要多说几句话,怎么也得先可着老夫人和侍郎夫人这处来。府中的公子小姐又多,除了大小姐和二公子,年岁都小,要真都围上来,这么一顿闹腾,指不定夫人会头疼成什么模样?但也不能厚此薄彼,只让人来告诉大小姐,不让人告诉府中其他苑里吧?”
傅毖泉也信了。
大抵,是的吧……
“那她现在在哪里?”傅毖泉语气是平静多了。
不远处还有在主苑伺候的小丫鬟在。
这丫头面生,应当是宅子里丫鬟。
方才是同李妈一道进来的,那就是在主苑伺候,过来她这处捎话的。
她同李妈在一处说话,小丫鬟就侯在稍远处,没有上前听她同李妈说话。她问起,李妈才唤了声,小丫鬟才上前,一面朝她福了福身,一面低头应道,“回大小姐,夫人眼下在偏厅,府中有客人来了,夫人在待客。”
傅毖泉:“……”
李妈:“……”
傅毖泉好容易缓和的脸色,陡然又变了!
都能去偏厅待客了,怎么会才刚醒身体虚弱!
李妈也头大!
傅毖泉重新无语——有人不想见她,但是勉强还能去见客人!
傅毖泉觉得又呕了一口气在心底,还不好同旁人说。
这回,李妈也不知当怎么安慰了,权且只能当着小丫鬟的面先安抚着,“想来是重要的客人,夫人才会亲自去。”
傅毖泉看了小丫鬟一眼。
小丫鬟机灵应道,“是海国公府的三公子。”
海国公府三公子?
那个叫……
傅毖泉是有些印象。
想起来了,海国公府的三公子,海凌尘。
母亲之前给过她一页纸,写了周围住的邻居。
海凌尘的大名就赫然出现在纸上。
傅毖泉心中轻叹,哪里是重要客人,就是一窜门的!
*
“阿嚏!”窜门的一个好大得喷嚏,直接将现场亲切友好温馨的家庭氛围打断。
傅长歌,傅四四,傅长允和团子,都纷纷转过头来,不满,嫌弃,但是又很懂礼貌克制才没有到厌恶,但是也都嘟嘴得嘟嘴,皱眉得皱眉,还都有些委屈得看向他。
海凌尘:“……”
好家伙!
他竟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十恶不赦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