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妈去郭大家马车的同时,林大夫也到了阮陶的马车中,准备开始施展他高超的针法!
听闻阮陶方才坐了一段马车之后头疼,唤了大夫到马车中施针,曲少白虽然意外,但好似也在情理之中。
侯府接连遭遇了这么大变故,阮陶又是新婚丧夫,从今日看,侯府这位大小姐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灯,兴许这趟北上入京,都是咬紧牙关的。
经历过朝堂风波的人,其实更能理解阮陶当下的处境……
偌大一个南平侯府,傅伯筠死后,原本就会是漩涡中心。
而阮陶的聪明之处,就是带着南平侯府的老老小小离开了这处漩涡的中心。
阮陶有这样的远见、胆量和魄力,却并不代表傅伯筠之死在她心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需要时间方能抚平……
曲少白垂眸,淡声道,“不急,等嫂夫人好了再说,也同侍卫说一声。”
曲少白说完,身边的心腹袁实拱手应是。
曲少白握住书卷的手又翻过一页,清脆的翻书声带了几分清冷。
下马车前,袁实又给曲少白添了一盏茶。
这一路北上,原本就在大人的告假期间。鸿胪寺这处除了必须要遣人快马加鞭交到大人手中的重要事务和文书之外,应当不会有旁的事情交到大人手中处理。
这趟行程不算宽裕,大人没有时间途径各地时拜谒好友,那途中绝大多数时间都会用看书来打发。
惠城动身的前一日,他就去了惠城城中书局给大人淘了两大箩筐的书,大人的书从不嫌多。
大人昨日同侯府二公子聊了很久,二公子虽然年少,但大人有意教导,所以两人说了很久的话,也聊得投机。他今日整理书册的时候见到少了基本,应当是大人赠予了二公子。
但大人有个习惯,无论去到何处,不见旧友,也会去各处的书局,所以大人这一路的书册只会增不会减。
大人看书的速度也说不准,有时一目十行,一日要看无数本;有时候看得书慢,一个句子都会斟酌和回味很久,他上回在一旁打了很久的盹儿,醒来的时候,大人还在斟酌和回味早前那一句,然后又过了许久,忽然毫无征兆得朗声一笑,道一句,“妙哉!”
当时给袁实整个人的瞌睡都吓没了!
这趟去惠城,袁实知晓大人是去给南平侯吊丧的,但途中耽误了,也才前不久刚到;更没想到后面南平侯府走水,失窃,接连遭逢变故,老夫人一病不起,新嫁到府中的侯夫人自然什么都得思量着。
虽然他跟着大人也就这几年间的事,但大人的位置他再清楚不过;大人同南平侯交好,如今南平侯府就剩了这一堆孤儿寡母,最怕的就是爵位没有承袭,好比屋漏,最怕的就是连夜雨;这忙大人不帮,谁还能帮?
回京途中的照料都还算小事,就怕等到京中,侯府这群女眷和孩子没有门路,还得事事要大人出面。
天子的心思哪里是那么好揣摩的?
就怕大人将自己的功名和前程都搭进去。
更何况,袁实心中轻叹,这些话不好说,原本他也不应该说。
大人这般清风儒雅,心思都在朝中,所以到眼下还未娶妻,这些年也未曾见大人同京中哪家贵女走得近,大人也没时间同哪家的贵女走得近……
但侯夫人是生得真好看哪!
不仅生得好看,大人还时常说侯夫人很聪明,很懂人情世故。
他很少听大人这么夸赞过一个人!
而且,还是一个女子!
长得好看的女子。
所以,袁实其实并不怕旁的,就怕入京这一路漫长,又朝夕相处,大人许是会对侯夫人生出些不好言明的情绪来……
袁实最担心的就是这一条。
不管侯夫人是不是出身安堂阮家,阮家是不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但南平侯毕竟是战死在边关的,这原本就是侯夫人身上的一层枷锁,无论是谁日后同侯夫人一处,都会受诟病!
大人想要在朝中的仕途更近一步,那侯夫人这处是万万不能有心思的。
袁实心中轻叹。
但回过神来,兴许这些都是他杞人忧天了……
大人的胸怀眼界别他大多了,心思也比他缜密,仕途又正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大人怎么因小失大?
是他多操心了……
袁实心中唏嘘,然后悄声退了出去。
而曲少白正看着手中书卷看得入神,又随手端起一旁的茶盏饮了一口,连袁实是什么时候退出的马车都浑然不觉。
等袁实下了马车,先是同朝中派遣来护送大人的侍卫说了一声。
这些侍卫虽然有公务在身,也想尽早回京复命,但大多出身军中,南平侯在边关战死,这些侍卫心中对南平侯本就敬重,对南平侯府的家眷也同样尊重。
袁实提起此事,随行的侍卫都未言其他,只道了声,“听大人吩咐即是。”
*
袁实才又往阮陶下榻的马车处去。
阮陶正看着铜镜中,林大夫的手反复抬起又落下,抬起又落下,再抬起又落下。
嗯,但就是没有一根落在她脑袋上!
阮陶原本没什么的,看到林大夫一脸紧张,然后又手抖的模样,阮陶的心理防线也快绷不住了。
贺妈不在,马车上是海南在,海南在一旁光是看都心惊胆颤,不知道林大夫怎么了,怕林大夫的针一直扎不下去,更怕林大夫的针突然扎下去,扎偏了……
毕竟,林大夫自己看起来也不是很有自信的样子。
额头布满虚汗,嘴唇都是紫的……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头疼得是林大夫……
海南如是想!
但海南又不好开口打扰林大夫!
毕竟,夫人的头,和林大夫手中的针都在那儿!
但贺妈又去寻大小姐了还没回来,海南心里的这块石头悬起就没停下过。
林大夫再次抬手!
海南也跟着再次屏住呼吸!
林大夫这要是再反复多几次,海南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脏能不能跟得上……
终于,在林大夫再次“瞄准”半天之后,然后轻叹一声,准备放弃的时候,阮陶直接伸手扣下案几上的铜镜,然后平静回头,同林大夫说道,“快扎吧,林大夫,一盏茶时间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话虽如此,林大夫还是一脸为难,“夫人,再浪子说,我以前也没在马车上给别个哪个扎个脑壳!你想哈嘛,马车哦,马拉的车,马一动,那个车子嘛它也跟到动,马动小点儿,车子就动小点儿,马动大点儿,车子都跟到嘿起摇,你说吓(ha)不吓(ha)人!它啷个子动又不是我控制得到的!它乱动我一点儿办法都莫得!这个都吓(ha)人,最吓(ha)人的是你落手杆儿的时候,它不动,你落下去的时候,它乱动,你说针会扎到哪儿?”
本来,阮陶和海南没觉得有多吓(ha)人的,但听林大夫这么一说,都忽然开始觉得好吓(ha)人!
而且,林大夫说起的恐怖场景,就像在脑海中生成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不要说海南,阮陶都跟着抖了抖……
好家伙!
光是想想都觉得疼!
但阮陶很快清醒过来,想想的疼和现实中的疼相比还是相距甚远的。
阮陶深吸一口气,再次平静道,“没事,林大夫,扎吧……”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扎了,有二分之一的几率会扎歪,但还有二分之一的几率不会扎歪。
就算扎歪了,有二分之一的机会会疼,但也有二分之一的机会不会疼。
也就是说,扎了,只有四分之一的机会会疼。
但是不扎,她会一直疼!
她相信科学!
也相信唯一可以对抗玄学和科学的神秘东方力量。
“扎吧!别磨蹭了!”阮陶斩钉截铁。
“别,夫人,您再想想……”林大夫一脸愁容。
“不用想了,扎吧。”再想她的头都要裂了!
“夫人,那我真的扎了哈!”林大夫喉间重重咽了口口水。
阮陶轻嗯。
“夫人,是你说的哈!你要认哈!”林大夫手都要落下,又马上补充一句。
阮陶的脸都紫了,“你给我扎!”
话音刚落,林大夫的针真的应声落下!
海南下意识捂住眼睛,同时也屏住呼吸,片刻,海南指尖悄悄留出一条缝,然后透过缝看向林大夫和夫人……
针是真的扎下去了,好像什么事都发生了,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马车中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林大夫也确实不敢呼吸!
好像他不呼吸,就不会扎偏,夫人就不会痛一般!
而阮陶也屏住呼吸,一秒,两秒,三秒……然后开始缓缓呼吸,又是一秒,两秒,三秒……
好家伙!
这么管用!
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真的是神秘的东方力量,不信都不行!!!
只是,在针落下去的一瞬间,她好像也忽然开窍了……
——既然马车会动,那他们为什么非要在马车上扎针?下马车扎不行吗?
阮陶眉头都拧成一个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