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昏黄,暮苍茫。晚霞如絮,掠过黯淡的苍穹,将这片高原映得通红,宛如诸天神佛撒下的神性光辉,甚是迷恋人间。
车宣策马在前,嬴牧缓马在后,一起朝着残阳而行,正如奔赴战场。
二人来到高坂之上,看着远方的,车宣不免感叹道:“如此山河,岂不让人流连忘返!”
嬴牧并不知道车宣说这话的意思什么,但是也不妨碍他对眼前景象的赞叹和对车宣的认同,如此景象,还是嬴牧第一次仔细的欣赏。
两人两马,沐浴在余晖之下,身后的战场却是一片血红,正如天上的残阳一样红艳。
车宣感叹之后,平淡的说道:“以身为饵,可曾想过提竿人能否及时提竿?”
嬴牧从车宣的话语之中听出了淡淡的责怪之意,却并不明显,回道:“兵书有言,将欲败之,必固辅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任何事情,想要达到目的,总得付出代价,不是么?”
车宣道:“那你可曾想过自身的安危和身后之事?”
嬴牧答道:“总得有人要去做这件事,既然是我先遇上,那便当仁不让了。”
车宣回过头,静静的看着这个满脸是血,甲胄残破的少年,并未言语,而嬴牧同样迎上了他的目光,不曾退让。
片刻之后,车宣突然笑道:“我记得儒家有一句话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我们这些战场莽夫,你觉得呢?”
嬴牧嘿嘿笑道:“叔父都说了,我们是莽夫,自然算不得君子,至于危墙二字,大概是不适合于我们的,战场之上,何处不是危墙?”
车宣说道:“你小子这是巧言善辩,不过这话说得在理。”
嬴牧看着远方的残阳,说道:“叔父,天下何时才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
车宣被嬴牧这句话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片刻之后,笑骂道:“你是看不起你叔父读书少?”
嬴牧笑道:“那倒没有,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应该大家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就没人会失去亲人了。”
车宣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或许会很快吧,等到天下没有战乱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就可以不存在了,但是好像很难,因为只有我们的存在,身后的人才能过上太平日子。”
嬴牧听完这句话后,思索了一会儿,感觉好像是这么一回事,或许真的只有他们这些人的存在,世道才会太平。
嬴牧笑着说道:“叔父,我从前翻看到一本杂书,上面说儒家认为,这个世道之所以混乱,是因为兵墨法三家的存在导致的,但是我认为不对,若是没有兵,当年犬戎攻灭镐京之时,就会踏入中原大地,死的人会更多;若是没有法家,那秦国就不会有现在的光景;没有墨家,秦国的弓弩也没有那么强,反而是儒家,将鲁国治理得半死不活的,却将罪责推给他人,实在难以理解。”
车宣呵呵笑道:“老子没有读过这么多书,跟你讨论不上这些。”
不过车宣听完嬴牧的述说,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正如世人给孔夫子的称号为“丧家之犬”一样,奔走各国,却无一人敢用其治国理政,孟夫子也是步人后尘,一套仁政让各国望而却步。八壹中文網
嬴牧只得闭口不言,这些其实也不是他的长项,不过是就着这样的景色感叹一般而已,虽然儒家的学问很好,但是他感觉不适合于这个列国伐交的时代,这个时代需要的是强大的军队和国力。
车宣继续道:“这次之后,有什么想法?”
嬴牧思索一会儿道:“绝对不能在战场上乱报自己的名字。”
嬴牧说这句话的时候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的犹豫。
车宣反而愣住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不免有些恼怒的道:“什么意思?”
嬴牧则指了指自己,随后说道:“要是不报名字,我可能就没这么惨了。”
车宣顿时哭笑不得,不免好奇起来,笑道:“说说,怎么回事?”
嬴牧便将所有的过程全部讲述了一遍,中间还有很多形容词,车宣听完之后不免大笑起来,看着嬴牧吃瘪的样子,他就顿感有趣。
车宣突然沉声道:“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嬴牧也明白他想要听的是什么,便开口道:“这一次,我认为我对战场的判断还是有所不足,虽然了解了对方的战力和战法,但是依然错估了己方的战力,若不是叔父及时赶到,我大概是要交代了。主要是几个方面,其一,太过于盲目自信,导致自己的损伤,因为我们是完全可以跳出这支骑军的追击的,而我却想要吃掉他们,这是极不明智的;其二,太过于依赖外力,在自己无法掌控战场形势的情况下,将胜败交给了外力,这是战场之上最为愚蠢的做法;其三,冒死反击和树林之战,其实都可以一战而决,而我却选择了画蛇添足,这是战术上的失误,稍有不慎,就会命葬当场。”
车宣听完之后,脸上也浮现了不少的赞赏之色,看来这趟不算亏,笑道:“这次算你勉强过关,耽误了我的大事就不和你计较了,至于认识到了错误,那就吸取教训,战场不是按照你的意愿来的,若是别人,断然不会前来的,可明白?”
嬴牧嘿嘿笑道:“所以我才找叔父啊!”
车宣并未说话,而是掉转马头,向战场而去,他们该离开了,还有很多事情等待他们去做,临走时,车宣说道:“赶紧去处理伤势吧,接下来,你的单独行动权没有了,但是那支骑兵还是归你指挥,你的那个副字可以去掉了,接下来你只能跟着我了。至于胡涂,将会调回本部升任百夫长,副的。”
嬴牧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似简单的一场对话,其实是车宣对他的又一项考校,那就是能否反思战斗之中所犯下的失误,能不能清晰认识到这些。
嬴牧本想用一些其他的东西搪塞过去,但终究还是没能斗过老狐狸,只能乖乖就范,不过结果却是好的。
嬴牧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紧张,并未感觉到身上的疼痛,这会儿彻底放松下来后,才感觉一股股刺痛传来,也顾不得其他,便快速向百里青的方向奔去,因为他知道,百里青的药好。
从今天开始,嬴牧算是得到了独立的军权了,他这个标长直接听命于车宣的,不过之前好像也是这样。
大军迎着晚霞再次向西而行,这里已经不适合扎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