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校长办公室出来,孙建国总算松了一口气。
二十万虽然对他来说已经不算多大钱,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机械厂赖上他了怎么办?
谁知道这个半死不活的破厂子到底有多大的窟窿?
他的计算机软件事业好不容易红火起来,可不敢粘上个累赘。
......
大二这一年,每个工科学生都有金工实习课,有4个学分,是一门大课。
孙建国他们每周都得来机械厂上一次课。
机加工课程的内容是用老式车床车一个金属的锤子把手,然后滚花、扳螺纹。
一开始上课的时候,因为机加工车间还有零星的订单要做,工人们的生产区域跟实习区域是用移动围栏给隔开的。
车间里头以各式各样的车床为主,啥样式、啥品牌都有,新旧程度不一,应该是根据需要陆续添置的。
而钻铣床、磨床、刨床的数量非常少,且不在教学范围内,所以严禁大学生靠近。
孙建国分到的这台车床连牌子都没有,保养得还不错,丝杠锃光瓦亮、卡爪上没有任何锈迹。
他仔细辨认了车床上面镌刻的铭文:民国二十一年东海仿制。
槽,1933年,算起来是他爷爷辈的东西了。
钳工课的内容用钢锯和锉刀做一个锤头,然后钻好孔、攻好丝,就可以跟之前做好的把手装配在一起,形成一把小锤子。
这样的东西拿回宿舍,除了砸核桃、并没有什么卵用。
还不如电气实践课上拿电洛铁焊的收音机用处大,晚上熄了灯还可以听听广播。
这个年代对广播节目审核得特别宽松,夜半时分的情感类节目很丰富,聊的基本上都是男男女女那点事,非常露骨。
这时候大学寝室里还没有人买电脑,很多男生的性启蒙都是通过收听这类节目完成的。
等到机械厂俩财务卷款消失,机加工车间的生产活动也进行不下去了。
整个工厂处于彻底停摆的状态,只有不到十个负责金工实习教学的师傅还有点活干。
说起来,机械厂这两年来也真是流年不利,先是大客户破产倒闭,形成了一大笔坏账,工人们无所事事混了两三个月时间,靠着丽云计算机的稀稀拉拉订单和别的零散加工订单支撑。
从6月份开始,丽云计算机来了一大批订单,机械厂才过了几个月正常日子。
这才刚过了多长时间,就遇见财务两个王八蛋卷款潜逃。
工厂就地停产停工,又是连续两个月没领到工资。
工人们知道找工厂领导没用,就跑到学校闹了两次,也没闹出什么结果。
极少数有路子的人在积极寻找下家。
绝大多数没路子的大多数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国家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令他们想不到的事是,这回真没人管他们了。
从93年开始,轰轰烈烈的下岗潮慢慢拉开帷幕,往后越演越烈,到千年之交的时候达到顶峰。
无数人失去工作,衣食无着,卑微求存,挣扎求生......
最惨的是王超的老家东北,短短两年内就下岗了两三百万国企职工。
别的地方有外国资本投资、民营经济发展带来大量新工作岗位,早就从下岗潮的阴影下走了出来,只有东北因为各种原因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
有句话说的没错,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火山。
进入十二月,天气越发寒冷,圣诞节前甚至罕见的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
元旦过后,孙建国约赵院长吃饭的时候,从他那听到了机械厂的后续进展。
机械厂的钱虽然被卷走了,帐却都还在。
学校财务处组织了一次大审查,一查不要紧,这家工厂光是明面上的欠账就有将近二百万,主要是欠供应商的原材料款、欠工人的工资劳保。
为什么说是明面上的呢?
因为还有很多管理不善和其他原因造成欠的账。
首先就是公章管理混乱,各部门都有自己的公章,盖了这些部门公章的欠条、合同还有几十万没有支付,这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其次是工厂领导在招待所、饭店的签字画押的餐饮费用。
整个华夏地区,公款吃喝的风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快倒闭的机械厂,就连小小的车间主任都有权利在学校招待所餐厅签字吃饭。
长年累月积累下来,又不是一笔小数目。
还有收了客户的预付款、没法交货的部分,也有几万块钱。
最后一合计,资产估值二百零九万,欠债二百四十万。
资不抵债!
这些债务都是十几年下来日积月累形成的烂账,李校长才上任两年多,自然不想给往届领导背锅,于是把调查情况写成报告,直接捅了上去。
不管是老李也好,还是机械厂上上下下一百多号职工也好,大家都指望着上面给解决问题,结果等了一个月,上面才给了回复,据说教育部领导亲自给国务院领导作了汇报,领导听了之后亲自写了八个字的批示:不可救药、破产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