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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9 章 市井行(1 / 1)

泰平三十年的春天,和以前的春季没什么区别。

百花盛开,上巳交游,权贵们穿梭于各式各样的宴会,展示更迭的华服,秀一把新款的首饰,顺便聊聊八卦。

程丹若作为顶级社交圈层的一员,不能老闷在家,抽空参加了两次宴席。

一次是杨首辅家的,今年有人送了杨家很多名贵牡丹,满满一园子,姹紫嫣红十分漂亮。

另一次是靖海侯府的,谢七娘和安陆侯府二十八年定的亲,可谢二太太舍不得小女儿,男方也想考个功名,遂拖了一年,春日才完婚。

阮玉娘也定亲了,下半年阮家上京才能将她发嫁。

她自己则只在三月三那天,和谢玄英去庄子上骑马踏青。

冬未来已经长大了,性格活泼,非常黏人,看见程丹若就贴贴。她没法子,只好雨露均沾,这次骑春可乐,下次就骑它。

好在春可乐钝钝的,不爱吃醋,和侄女照样玩得很开心。

谢玄英也挺高兴,就是没有再穿红了,改为湖蓝直裰。程丹若发现后,悄悄把原定的蓝色袄裙换成了粉色妆花袄。

妆花绫真漂亮,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像是放在博物馆展览的美丽。

她在春日的灿阳下,衬着碧绿的草茵,细细欣赏丝绸独有的柔美光泽。

柔美的粉色,闪耀的金色,在葱绿的背景下真是太好看了。

“丹娘。”谢玄英叫她。

她不理。

“若若。”

她还是不理。

“程姑娘。”他不大高兴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程丹若抬起眼睛,抖抖袖子裹住五指,这才回握住他的手掌。

谢玄英忍不住翻白眼:“记仇。”

她弯起唇角。

他别着脸孔看了会儿桃花,不出片刻,又转回头来,唇角微扬,眉眼舒展。

惠风和畅,好时节啊。

两人心情好,便不急着回家,午饭在外野餐,下午两点回了城,就去茶楼听会儿戏。

外城的茶馆可比内城热闹多了。

贩夫走卒,文人秀才,武官勋戚,富商戏子,人员鱼龙混杂,热闹也就特别多。

刚进城门就看到挑粪的人打起来了,双方为争肥大打出手,差点踢翻粪车,好在旁边有人及时扶住。

车里的谢玄英清晰地松了口气,害得程丹若险些笑出声。

一个浑人吃醉了酒,满脸通红地拉住个书生,非说他撞了自己。书生较真,与他辩论,两人的父母在言语中成为了亲家。

还有两个初次上京的旅人,正向路边的店家打探何处有脚店,卖解的小姑娘在拐角表演杂技,只穿着贴身小袄,人在竿头翻上翻下,十分灵活。

再往前,车队蜿蜒占了半条街,看样子是哪家富商举家上京了,行李一台台往下搬运,人流过得极慢,马车就更过不去了。

程丹若见车夫打算让他们避让,直接叫停:“算了,就在旁边茶楼坐一坐。”

让车队避出位置,肯定堵得更厉害,人一多就容易踩踏,还是算了。

谢玄英没意见,任由她坐进了平日绝不会登门的茶楼。

茶楼的装潢雅致朴素,进出的都是穿道袍直裰的文人墨客,不过茶点的价格很便宜,也没有戏听,只有个说书先生。

程丹若还没有听过说书,很感兴趣地听了半折。

讲的就是《白素贞》。

这是现在最热门的小说,大家都盼着白素贞和许仙终成眷属,又对小青的归宿很感兴趣,把里面的男角色挨个扒拉,看看谁更适合配对。

虽然内容都看过,可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娓

娓道来,程丹若还是听得很起劲。

可惜就一个结尾了。

两个吃茶的老书生摸出几文钱,续了一壶浊酒,笑道:“可算把这《白素贞》听全了,下一回不知何时出。”

另一个吃着花生米,倒是没怎么听书,反倒不满道:“掌柜的,五文钱的花生就十八颗,你们也太黑心了。”

“老秀才,这花生可是金贵物,本就种的不多,还要用来榨油呢,咱们这已经很实惠了。”小二擦着桌子,伸出根手指,“酒楼可是卖一文钱一颗。”

老秀才咕哝两句,手都摸到了磨得发白的袖子,还是缩了回来:“罢了罢了。”

同伴拿筷子蘸了蘸酒水,放嘴里“啧啧”抿了两口:“你家小子又偷拿了你的钱出去赌?”

老秀才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头和说书先生说:“还有没有新话本?”

说书先生正在喝茶,闻言道:“话本是没有,不过上个月在通州听说了个奇闻异事。”

古代信息传播慢,大家都对外头的新鲜事感兴趣,一听这话,纷纷催促。

“什么奇闻?”

“通州出了何事?”

“别磨蹭,速速说来。”

程丹若也好奇,让小厮下去给一角银子。

看到银两,说书先生茶也不喝了,胡须也不摸了,立马上台开讲。

“话说通州一带,因运河之故多船只,有一外来行商,就同人说起旅途中的一桩惊险事。他自南方来,带着一些南洋的新奇物,要到北方卖了,再买些时货,因是头一回行商,无甚经验,便与同乡说好,借他的船一用,利润分他三成。

“这同乡是个秀才,要到山东求学,行囊不多,便只租了客船,加上童子、船夫、活计,统共不过十来人,在运河上是极不起眼的。

“一日夜里,众人如同往常一般早早睡下,可商人睡前喝多了酒,半夜尿急,不得已起身更衣,他走到船尾,刚解开裤带子,忽然闻见了一阵香气。”

下头有人忍不住插嘴:“这是遇见水中精怪了不成?”

“是龙女还是蚌女?”

“你怎知不是个龟公?”

粗俗的笑话惹得其他人纷纷大笑。

说书先生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往下说:“他从未闻过这般香甜的酒,比绍兴三十年的女儿红更甘醇,也从未闻过这般香的烧鸡与猪蹄,比宫廷席面还要令人食指大动。商人还以为是哪家富商在办席宴请,转头却见阴影处,一艘小舟正随波沉浮。

“舟上坐着两个人,皆是绫罗华翠,船头不曾挂灯,却有幽幽的荧光,这商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他起了好奇心,不曾走开,屏息听两人说话。

“那两位客人一老一少,老人说‘听闻你去年闹了好大的动静,翻云覆雨,天地变色’,少年答‘我受困五百年,一朝得脱,动静自然大了些’,老人又道‘你也不怕老道士听说,再镇压你一回?’,少年笑曰‘我在黄河之际,一翻身便能令其改道,我在长江遨游,一口便能吞下几船的人,好生痛快,怎耐烦在黑龙潭那个小地方屈居?’。”

什么东西,黑龙潭?

正听故事的程丹若豁然一惊,与谢玄英面面相觑。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

“老人叹道‘你作孽太多,才会遭老道士镇压,他必不会放过你’,少年道‘你尽管放心,那老道士决计找不到我,你当我是随随便便投胎的?不妨告诉你,我投身在了一等尊贵之家,真龙之气已遮蔽我的孽毒,待我长成,必要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搅他个翻天覆地,届时,老道士又能奈我何’?

“老人一时无话,默默饮酒。商人听得胆战心惊,赶忙溜了,一夜未睡,直到后半夜,湖面

才重归寂静。他大着胆子出了船舱,只见东方一线白下,云层下透出黑色的光鳞,湖面飘着无数残骸,可那既不是鱼虾的骨头,也不是鸡鸭的,而是一个幼童的遗骸!

“商人惊惧大叫,惊醒了旁人,众人看见遗骨,大惊失色,却不知哪来的孩子。直到两日后,船只停泊码头,方听人说,那日有个孩童在河边玩耍,却被一个浪头卷走,不知所踪。”

说书先生讲到这里,就算讲完了,拱拱手,又坐回去喝茶。

客人们议论道:“这么说,那少年竟是一头恶龙?从前被得道高人镇压,如今却逃出生天?”

“我可从未见过这样的记载。”吃花生的老秀才说,“老道士是谁?这孽龙是何来历?”

“这般法力高深的道士,莫非是吕纯阳?”

“黑龙潭又是何处?这孽龙肆虐,各地龙王也不管一管?”

“所谓的‘动静’似乎大有深意,莫非是去年地动?”

……

百姓的生活是极其无聊的,今日又放假,大家都空闲,就着茶水和点心,一句接一接聊下去,很快扯到了一些别有用心的暗示。

比如一等尊贵之家。

比如真龙之气。

比如黑龙潭。

比如地动。

少年的身份呼之欲出了。

这是皇长子啊。

于是,爆点出现了,故事开始了二次传播,这回直接点名——

震惊!皇长子是五百年前,被吕纯阳镇压在黑龙潭的孽龙!

为什么会被镇压?因为大宋的皇运被他斩断了,诶呀,你们记得不,有的人曾经斩过白蛇!

对,那条白蛇肯定是个姑娘家,像白素贞一样,他们是一对恋人。

等等,斩白蛇是汉高祖吧?那又如何,你怎知宋朝皇帝没有斩过白蛇?白素贞就是宋朝人,啊不,妖!

黑龙为了白蛇复仇,颠覆大宋皇室,这次出世难道是……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大夏也要……哎,不能再说了!

总之,程丹若第一次听见这故事是三月三,但在清明赦孤之际,又从赵太太口中听了一遍。

彼时,她们在慈幼局为孩子做新衣。

孩子们在外面排着队量身,活蹦乱跳,叽叽喳喳。

她们在室内喝茶,交换八卦。

赵太太别有深意道:“这说法实在古怪,叫人不得不在意。”

程丹若道:“不过是胡编乱造的乡野怪谈。”

“这是自然,你我又不是升斗小民,听风就是雨。”赵太太微笑,“请立储君之际闹出来,就是给人添点堵罢了。”

程丹若也是这么想的。

传闻剑指皇长子,可不曾指名道姓,五百年前翻云覆雨,同现在有什么干系?更不敢说二十八年的地动就是他带来的。

这种就是暗搓搓的影射,如鲠在喉,却又不好计较,因为计较反倒落入圈套,坐实了确有其事。

现在,百姓津津乐道的重点可不算是皇长子是不是孽龙投胎,而是黑龙为白蛇报仇。

因为白蛇传,倒是衍生成了爱情故事,这一点,怕是始作俑者没想到的。

她并没有太过在意,直到夏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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