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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3 章 酒中意(1 / 1)

或许是最终没有达到交易铁锅的目的,对方多少有些耿耿于怀,又或许,他们就是想在酒桌上给汉人点颜色看看,总之,虽然谈妥了正事,酒席却刚刚开始。

鞑靼部大大小小十个首领,轮流来灌谢玄英。

一个个都有好借口,不是“大夏与我部永为君臣,世不背叛”,就是“今后同为兄弟,永不侵犯”。

理由如此冠冕堂皇,谢玄英怎么可能不喝呢?

程丹若给了他几次眼神,想他装醉,可谢玄英身为大夏臣子,又自来傲气,如何肯轻易认输?

所以,只要喝得下,他就照喝不误。

灌到最后,程丹若火气都上来了。

她和云金桑布说:“他们喝他们的,不如我与夫人商量一下交易的事。”

云金桑布问:“程夫人有何见教?”

“我想,交易时间在十二月,如何?”她问。

云金桑布惊讶道:“十二月天寒地冻,草原也不便出行,这未免也太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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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晚。”程丹若正色道,“我要令人选最好的陶土,修建全新的窑厂,请来技艺最好的师傅,制作出最精美的陶釜。”

云金桑布马上知道不对,怀疑她想趁机涨价,谁料接着,她就冷冰冰地跟上一句理由。

“毕竟,为了两国邦交,永为睦邻,我们必须展现‘诚意’。”

云金桑布听懂了,给了其他人一个眼神。

正准备灌第二轮的宫布便坐了回去。

云金桑布道:“程夫人太客气了。”

程丹若露出浅浅的微笑:“应该的。”

好不容易谈妥交易,云金桑布不想在这时出岔子,她用蒙语问了侍女时间,得知已经不早,便道:“时候不早,虽然今日与夫人相谈甚欢,但明天还有最后一天的集市,谢知府公务缠身,不好再多留了。”

谢玄英维持着仅有的一点清明,道:“蒙夫人招待,倍感荣幸。”

他看了程丹若眼,举起酒杯,“我最后敬夫人一杯。”

云金桑布含笑喝了,又用蒙语和其他首领说了几句话,他们也举起酒杯。

大家最后饮了一轮酒,算是散场。

程丹若也有些醉意,虽能够控制,但佯装不胜酒力,抱住谢玄英的手臂,为他提供支撑。

谢玄英从前也没少在宫里替皇帝喝酒,哪怕神智已经混沌,仪态依旧无损,与众人道别。

帐篷外,夏夜的凉意扑面而来。

程丹若说:“我喝醉了,骑不动马,和你共骑吧。”

谢玄英点点头,其实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己跟前。

田北牵来冬夜雪,程丹若先上去,而后,谢玄英也勉为其难地上马。

此时,他似乎短暂地清醒过来,挽住缰绳,朝各部首领道:“承蒙招待,今夜痛饮,诸位不胜酒力,请留步。”

他要强,对方也要强,不肯坠了颜面,大笑道:“我等没醉,谢知府醉了。”

谢玄英搂住程丹若的腰,维持身形:“若不尽意,改日我做东,请各位到得胜堡,再叙。”

对方的笑容僵住了。

孤身进得胜堡,能不能出来可就不一定了。

谢玄英弯起唇角,眼眸清亮:“留步。”

他们便没敢再纠缠。

程丹若也朝云金桑布点点头,友好作别。

凉风习习,冬夜雪已经熟悉两人共骑的情形,摇摇脑袋,慢慢小跑起来。

护卫们手持火把,在前面开路。

程丹若想去拿缰绳,可谢玄英抓得很紧:“别动,靠在我身上。”

他口齿清楚,一时间,程丹若竟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醉了。

路途无声。

谢玄英挺直背脊,确保她整个人都掩在怀中,不露分毫。程丹若觉得他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仿佛蓄势待发,应付可能出现的危机。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背后的草原。

火把明亮,帐篷的缝隙里是似有若无的窥视,没有人知道,是否会有一支冷箭突然出现。

“没事,不怕。”谢玄英说,“有我在,靠着我。”

她慢慢点了点头。

这一段路变得无比漫长,谁也没有说话,终于,队伍靠近了得胜堡。守卫验证过身份,开门将他们放了进去。

城门关上,程丹若便觉后背一沉,他的分量压了下来。

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她耳边:“进城了?”

“嗯。”她握住他的手,“回去了。”

他便把脸颊靠在了她头上,结果被头面扎到,讨厌地别开。

“忍忍。”程丹若也有点头重脚轻,竭力摒除头晕感。

回到住处,谢玄英一下马,醉意就很明显了,全靠护卫搀扶着进屋。

玛瑙和梅韵也过来扶她:“夫人?”

“我还好。”程丹若喝得少,又在帕子上吐了点,还算清醒。

她一进屋,立马走到净房,在丫鬟担忧的视线下,手指压住舌根。

身体产生呕吐反应,还未消化的食物和酒水被挤进喉管,吐到了恭桶里。

玛瑙赶忙去倒水:“夫人何必如此?”

“没什么,吐出来就好。”程丹若喝的酒不多,呕出一半,胃里的灼烧感便顿时减轻,没那么恶心了。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喝碗解酒汤,缓了口气,坐到床边。

谢玄英已经倒在了床上,但未失去意识,皱着眉难受。

“起来。”程丹若指使梅韵一道将他扶起,“头疼吗?想吐吗?”

他点点头,撑开眼皮,见到是她,又别过头。

程丹若拿来痰盂,端到他面前:“吐。”

他不肯把头转过来。

程丹若爬到床上,从后头抱住他,手摸到胃部,轻轻按压。

谢玄英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连忙转头呕吐。

程丹若拍着他的后背,非常镇定:“吐出来就好,你喝太多了。”

虽然催吐不健康,可过度摄入酒精容易酒精中毒,这里可没有药用,吐出来更安心一点。

吐都吐了,谢玄英不好再矫情,又喝了她递过来的浓盐水,把能吐的酒水都吐了出来。

人也清醒了些。

“我好多了。”他恢复了语言能力,去上了个厕所,然后也擦了脸,又喝了一大碗调配好的解酒汤。

他情况尚可,程丹若就忙自己的,飞快卸妆:“什么时辰了?”

“快三更天了。”

“热水放着,你们去休息吧。”程丹若道,“我明天睡醒再洗漱。”

玛瑙问:“可要吃些东西?”

“不必了。”她道,“我们也歇了。”

两个丫鬟这才掩门出去。

程丹若把蜡烛挪到炕桌上,倒了盆热水,脱袜子洗脚。

谢玄英轻轻踢了踢木盆。

“行吧,今天一起凑合一下。”她让开一个位置。

他把脚伸进来。

四只脚浸在一个盆里,实在有点挤。程丹若抬腿,踩到他的脚背上。

他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都累极,便没有说话,安静地泡完脚,吹蜡烛上炕。

“丹娘。”他叫她。

“嗯?”

“你受委屈了。”他贴住她的脸颊,“是我没有本事。”

程丹若:“别胡说八道,我愿意喝这顿酒,又不是白喝的。”要是喝几顿酒,就能两国和平,百姓安居乐业,做梦都会笑醒。

但他紧跟着又来了一句:“那你后悔吗?”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不后悔。”

他收拢手臂,没再说话。

次日。

程丹若被透进纱帐的阳光唤醒。

她睁开眼,看见枕边的人。他依旧在睡,手脚都搭在她身上,将她拢在怀中,自然浓密的眉毛微微蹙起,唇角也抿得很紧。

淡光熹微。

程丹若不急着起身,安静地注视着他。

她很喜欢这一刻的宁静。此时,天地都未苏醒,现实的种种艰难,暂时被屏蔽在锦帐之外,世界纯粹又简单。

心绪平缓,神思松弛,慢慢的,脑海中绷着的弦,在流淌的静谧中逐渐放松,就好像从前的周末,在明亮的宿舍中醒来。

不用上课,没有考试,什么都不用急,舒舒服服地继续躺着。

以前的时候,她会玩会儿手机,现在当然没有,不过,玩男朋友也是一样的。

她想着,伸出手,在他喉结上轻轻摸了一下。

没醒。

再碰碰他的睫毛。

指尖痒痒的。

她正想再摸一下眉毛,他忽然就把眼睛睁开了。

程丹若动作顿住,飞快闭眼假寐。

谢玄英搂紧她,嗓音还带着惺忪的睡意:“要吗?”

“昨天没洗……”她有点犹豫。

他再贴近些:“唔。”

“你酒醒了?”她问了一句废话。酒精会抑制部分功能,他醒没醒,身体可比嘴巴诚实,于是又加了句,“头痛吗?”

“还好,酒不错。”谢玄英呼出口气,感觉仍有酒味,嫌恶地皱皱眉,放弃了与她亲近的念头,“昨天也吐过了,没事。”

说起这个,他很是在意:“没吐到你身上吧?”

程丹若抚着他的背,宽慰说:“我也吐了,别放心上。”又说,“你是活人,不是神仙,吐的不是花也很正常。”

谢玄英一点都没被安慰到。

假如他们像老师和师娘一样,夫妻恩爱几十年,什么都见过了,确是无妨。可丹娘心里……还没怎么有他,他才不想就这么变成愚夫俗子。

“以后这种事,让丫头做就是了。”他闷闷道,“何必脏了你的手。”

她道:“我不喜欢,我照顾得更好。”

谢玄英不由瞅了她眼,试探地问:“那,让她们端着盘盂,总行吧?”

程丹若有点好笑,他真的很有心理包袱。

但可以理解,夫妻之间太没有距离,很容易失去感觉。她也不怎么想让他围观自己呕吐腹泻的场面。

“可以。”

两人达成共识,又温存了会儿,方才起床洗漱。

这一日,几无要事。

日暮时分,程丹若让玛瑙出去了趟,用人参和甘珠儿交换了羊毛。谢玄英则和钱师爷算了算今日的税钱,对两天的交易量有了大致的数目。

隔天,返回大同府城。

痛快地淋了个澡,程丹若换上自己缝制的真丝吊带裙,因形制如抱腹,毫无违和感,外罩一件葛纱半臂,卧在竹榻上看契书。

宝源号和昌顺号各递了拟好的契约,分成一模一样,细节却有不同。

同样是三三三一,宝源号的意思,是她以技术独占三成,他家出织娘和机器,负责纺线和手织毛衣,以人力占三成,昌顺号则负责收羊毛和一半的销量,以渠道占三成。

剩下的一成用来打点。

而昌顺号的三三三一又有不同。

她的三成和打点的一成不变,但他们是和宝源号各出三千两银子做本金,一起经营毛衣生意,用钱算股份。

看得出来,宝源号想着现在吃亏几年,等她走了,大可以撇开昌顺号,自己垄断经营。而昌顺号知道,自家在人手这块薄弱,宁可不占便宜,也要做久。

谢玄英见她沉吟,凑过来看了眼,摇摇头:“商人逐利而无大义。”

“这倒未必,家国大义面前,很多人是有良心的。”程丹若思索道,“不过,这两个方案都不行。”

他问:“你打算怎么做?”

她道:“我赞成出资,重新成立一家专做毛衣的商号,避免宝源号坐大,他们背后毕竟有人,还是要防范一二。”

谢玄英颔首道:“应该的。”

“其他的无非就是钱。”她笑笑,“其实也好解决,我不要那么多就是了。”

说着,在纸上写下几个数字,问他,“如何?”

谢玄英不由叹息:“你倒是舍得。”

“有权迟早有钱。”她说出官场心得,“无权迟早没钱。”

他深以为然。

论贪论富,莫过于太监,可抄家之际,万贯家财也不过是催命符罢了。

“你想得很周到了,但是,少了一个人。”他提示,“别忘了御史那边,打点好了,免得他们拿你和鞑靼交易作文章。”

她以手覆额:“真忘了。”

又琢磨着修改了一下,看向他。

谢玄英点点头。

她这才将水撒到纸上,模糊了墨迹,吩咐道:“玛瑙,传个话出去,我明天见宝昌的两位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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