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畏惧巫,那是由于真正济世救人的巫觋,往往隐居深山,少有走动。
而那些专供皇权驱策的,都是末学的跳梁之人罢了。
要在民间搏得地位,总会施展些用于恫吓的手段。
传来传去,巫便是与鬼神再难分开。
别的巫修道难成,一是祖天师伐山破庙后,死走逃亡,不得机会。
二是常年沉溺在世俗地位带来的虚幻尊崇中,枉造杀孽,巫脉早已污浊。
可拥有原始巫脉的商文渊。
可以。
从这太公阴符经的记载来看,巫与道,同源方术也。
济世救人,还要管修的是什么法么。
想通其中关键,商文渊也是依经中所述的行气轨迹开始修炼。
长生久视不敢妄想,权当修身养性就好。
……
都言山中无岁月,起则清修,卧则眠。
世上已是建武十八年。
自商文渊入邙山清修至今,匆匆十年已过。
六年前,光武帝刘秀登基后用了十二年的时间终于克定天下。
使得自新莽末年以来烽火连天的神州再次归于一统。
十年间,洛阳城变得富庶繁华,城中的阴阳镖局和一众店铺发展的很是稳固。
许多当年闲来常坐的年轻人,或娶妻生子,已经在给幼童讲述当年的故事。
或入朝为官,再来此地追溯曾经过往,自己现在秉承的做人道理,许多是从那评书中来。
说书唱戏劝人方,诚不我欺。
这天,吴大通早早的推开松竹酒肆的院门,将酒旗高高挂起。
鬓角已经生出白发的他,依旧精神。
吴姜儿一天天长大,现在年芳十四,都快能嫁人了,这便是他最快乐的事儿。
松竹酒肆吴掌柜的大名也响彻洛阳。
不过内心来讲,他还是那个憨厚的汉子。
来往太学弟子个个家境殷实,招待的好了,留下的打赏钱,都比他原来半年的进账要多。
后院的酿酒作坊已经扩建了两次。
一摞摞的酒坛中,自家的土酒正在发酵。不然,还真供不上每天的酒客。
角落里还有几个酒坛,他是从来不去动的。那是给他商兄弟预备的。
这些年,每月能见他一面,每次都会取走一些酒水。
要说这商兄弟也真是有趣,想当初就学了自家的土法,却专酿苦酒黄汤。
起得名字也很奇怪,非得叫老雪花。咋比得上自己的烟雨醉呢。
当初酿成时还邀请他尝了一碗,苦涩的很,不甚顺口。不过那夜睡的却是极好。
据吴姜儿说,那夜的呼噜声把邻居家的狗都吵醒了,汪汪的叫了一夜。
吓得邻居还以为家里进了贼。
灶上的锅里已经在熬粟米粥了,吴姜儿已经早起去河边洗衣,家里打理的很是整洁。
一会回来还要练字,且不说这丫头以后能不能写出商兄弟那样的字。
就算不能,也许哪天能给哪家富户小姐当个伴读侍女,也是不错。
正胡思乱想着一些琐事,就见巷口走来一人。
一身书生打扮,腰间挂着铁剑和酒葫芦,背后背着一个书箱,一把小巧铜锁将书箱锁紧。
清晨的阳光中,铜锁上下颠簸中,一闪一闪。
“商兄弟!你可是又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呀。”吴大通高兴的打着招呼。
“姜儿回来了么?我给她抓了只野鸡,一会给她撕个鸡腿下来。”商文渊微笑着说。
吴大通揉揉眼,总觉得商兄弟有什么变化,在他身边都会感觉十分舒服,杂念都少了些。
一开始这种感觉不明显,但积年累月可就明显了,尤其是今天。
也许是突然换了身衣服吧,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兄弟多亏你了,你知道这些年你这酒旗有多少人来看么?”
“他们说你写的这叫草书啊,好多人围着看。”
“还有人多给打赏,就为了座在酒旗下面的桌上啊。”
一阵兴奋的讲说,商文渊则是真心替他高兴。
几个月下来,这当年总是低头叹气的中年汉子看起来都年轻了许多。
“一起吃粥不?一会就好了。”吴大通边说边拿椅子。
“大通哥,我这次来是辞行的,我要离开洛阳一阵。”
正在搬椅子的汉子突然愣神,眼圈有些微微泛红,十年的相处,没感情那是假的。
更何况现在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滴水恩涌泉报,商兄弟是着实做到了。
随即又猛地一拍大腿。
嗨!我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商兄弟这样的人,哪是这条街栓得住的。
看他这个样,商文渊心中一暖,也是说道。
“又不是不回来,舍得了你大通哥,我还舍不得姜儿和老雪花呢。”
吴大通这才破涕为笑。
辞别了吴大通和吴姜儿,嘱咐好阴阳镖局的众阴灵。
在西市买了一匹瘦马,换上一身巫医装扮,商文渊在晌午的阳光中出了洛阳城。
此去,扶风郡。
洛阳到扶风的距离不短,也正好看看这官道旁的风景。
当年刘邦打败项羽称帝,定都关中,准备着手在秦咸阳县境内营建新都。
由于渭河北岸的咸阳城已被项羽付之一炬,新都选址就定在渭河南岸的长安乡。
也就是后来的长安。
光武帝刘秀称帝后,又定都洛阳。
秦旧都咸阳也就逐渐退出政治中心,没有被很好的修缮,却也远离了战火破坏。
祸兮,福之所倚。
而这离咸阳不远的扶风郡,还算自在祥和。
穿过一片片的泡桐树,瘦马在一座小院前停下。
一身管家打扮的侯嬴早早在此恭候。
门前有三颗榆树,半人高的院墙有细密的竹条拼接而成。
院内的小屋干净整洁,屋内外陈设也极其简单。
一塌一柜,一桌一案一张琴。
足以。
这是商文渊之前让侯嬴他们购置的。
按他所说,事关今后的月氏之行。
显出身形,站在商文渊身后的陈月玲望着院对面的一座宅邸。班府。
好像明白了什么。
让侯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三块金丝楠木板,两长一短。
以门前的三棵榆树和青竹院墙为题,再用“草圣”张芝笔体。
左道之技使出,一块匾雕成:“三榆竹苑”。
沉思片刻,雕刀再舞,两块额上浮现出字迹。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朝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短短二十字,任侠风骨,肃杀气势,入木三分。
……
陈月玲来到切近,也被这词句的气势震撼。
仿佛又想起了大黑山那夜与妖道凌云子的厮杀,那一剑七刀的背影深刻灵魂。
谁有不平事。那日先生在卧碑上刻下:商氏苍狼典客文渊,路见不平,破阵于此!
危急关头,自己竟是豁出魂飞魄散,伸手去握妖道的符剑。
还好,握住了。
“先生大才,世间罕有。”她轻声说道。一旁的侯嬴也是点头不已。
商文渊则是摇头,“这是唐朝贾岛所作的五言绝句,我只是借来一用。”
“贾岛比你晚生百多年,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那为何把这诗句挂在门口?”陈月玲不解的问。
“你不知我们这邻居班彪啊,学问真的很大。这是咱们的敲门砖呢。”
商文渊微笑答道。
而对门的班府中,班彪的幼子班超,班仲升。
今年,整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