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车辆呼啸而过,旁边几位挎着菜篮子的大妈正家长里短地聊天,周遭嘈杂不已,许惟没听到钟恒讲话。她抬头看他,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钟恒那张被人打过的脸已经红得不行了。 他低着头的时候,眼睫微微垂着,眼角仍然红肿,没有以往那么完美,甚至还有点儿可怜。 许惟觉得要说点什么才好。 钟恒心里狂跳半天,努力地维持了一会淡定的表象,被她这么看着,他整个就绷不住了。 “你……”他激动地笑了一笑,觉得好像太明显了,又咳了咳,克制地抿住嘴。 许惟将他的表情都看进眼里,觉得好玩,又有一丝酸涩。 原来,这么一点好听话就能让他这么高兴。 钟恒舔了一下嘴唇,“许惟。”两个字蹦出来,明显是很开心,但却没讲后面的话。他停了几秒,忍无可忍地一伸手,用力地抱了许惟一下。
周围都是人,钟恒知道许惟不喜欢在人多的场合这样,很快就松手。 他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把热烈的心意全都放在这个拥抱里,抱完了觉得不够,怕她不能感受到,又十分急促地一把牵住她的手,默不作声地攥着。 上午的时候,他分明还在走廊里对她横眉竖目,怨念丛生地问“你不喜欢为什么要答应我”。而一转眼,他成了这样一个乖乖的钟恒,全然没了吵架时张牙舞爪的德行。 再张扬再跋扈,他也只是个少年人,一点一滴的心思都赤忱而直白。 许惟从来也没真生他的气,这会儿心更软了。 她小声问:“卢欢她找了几个人打你?”“没几个。”
钟恒也小声地说。他目光落回她脸颊的伤,眼睛瞬间又冷了。
许惟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立刻说:“我这不要紧,过两天会好的。我打架的事你也不用担心,陈老师不会处分我,最多就是在班上检讨一下。”钟恒没说话,默默点了头。 这时候公交车来了。 许惟上了车,已经没有座位,她找了窗边的位置,钟恒跟着走过去。 车上人多嘈杂,许惟没有讲话,只是在有人挤过来时把钟恒往里拉了拉。在拥挤的人群中,钟恒趁势攥住她,安安分分地牵着。 他一路低着头,时而抬眼看看许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三站路,钟恒松手准备下车,许惟说:“等会,再坐一站。”
钟恒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 “前面有个小公园,我们去那儿走走吧。”
钟恒愣了下,然后点点头。 下车后,许惟走在前面。 小公园傍晚没什么人,只有附近几个大爷大妈在散步。 他们绕过前头的雕塑,走到后面的斜坡。 “坐一会吧。”
许惟在草地上坐下,抬头一看,钟恒也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在干嘛,他站在那儿没动,只是垂着头,视线直直地看着她。
“钟恒,”许惟拍拍干软的草地,“坐这儿。”钟恒把书包丢到一旁,顺从地坐到她身边,低声问:“你怎么想来这里了?”
“想跟你聊会天。”
许惟转头看他,“聊聊那天我们吵架的事。”
她这句话说得平平静静,钟恒心头却陡然磕了一下,他僵了两秒,蓦地想起那天吵架时他态度好差,很凶恶、口不择言,对她乱吼乱叫…… 还有什么? 哦,还摔了她的书包,踢翻了垃圾桶。 钟恒破天荒地从牛角尖里爬了出来,后知后觉地反省了一下:太混蛋了是不是? 意识到这一点,他顿时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脸都皱了。 他活了十六七年,从前和别人结仇结怨,和他爹吵架怒吼,从没意识到自己错,因此理所当然地发泄脾气,该吼该骂,分毫不让。 也许是被许惟今天的那句甜言蜜语喂饱了肚子,钟恒头一次明察秋毫,觉得自己那天好像太坏了。 我不能凶她,她是许惟,不是别人。 他脑子里有根筋兜兜转转半天,也不知道究竟理出了何种逻辑关系,莫名其妙就有了这个认知。 许惟搞不清他心里在演什么大戏,见他长久没抬头,以为他情绪又回到那天。 “钟恒,别不讲话。”
钟恒抬起头,冷不丁地张口就来:“对不起。”
许惟十分意外,微微愣了。 钟恒自己也有些尴尬,他没怎么正经给人道过歉,或许也说过“对不起”,但肯定是不过心的,要么是敷衍讽刺,要么是开谁玩笑。 这回不一样。 这三字说完略微顿了顿,就没有别的话了。他别开脸,手指慢慢揪着脚边一根草。 许惟看了他一会,轻声问:“你为什么道歉?”
“我凶你了。”
他说。
许惟点点头,赞同地说:“是有点凶。”钟恒揪草的手顿了一下。 “那天你发了火,很生气地就走了,有好几天都不跟我讲话。”
许惟轻轻地说,“如果没有今天的事……钟恒,你是不是就要一直不理我了?”
“不是!”
这一句钟恒倒是答得迅速又坚决。
“那是怎样?”怎样? 钟恒也说不出来。他那时就是又气又难受。 许惟从他的表情里琢磨出一点线索,问:“王旭让的事让你特别难受吗?还是,因为我不小心说了个分手的假设?”
钟恒盯着她看了一会。 眼见他眼睛又有要红的趋势,许惟心里咯噔了下,立刻说:“我知道了,这两件都有。”
她拍拍他的腿,笑了,“听我说,行么。”
钟恒点了下头。 许惟放慢语速,“王旭让的事,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你不开心,所以我现在想过了,让陈老师重新调座位不太好,但我可以跟林优换一下……” “那还是在一排。”
钟恒脱口而出,对上许惟的目光,他停顿了下,生硬地缓和了口气,“行呗。”
许惟松了口气。 钟恒瞥着她:“还有。”
还有,我知道啊,你急啥。 许惟低声道:“分手那句话,我真不知道你会那么难受。如果我知道,我就不说了。”
“……没了?”
“还有。”
许惟咳了一声,靠近了点,“钟恒,我们考到一个城市去吧。”
钟恒一愣。 许惟脸微红,一把握住他揪草的那只手,小声地说:“我想以后也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几乎是在承诺了。 许惟指望它能平复某人所有的耿耿于怀。 可惜,钟少爷被这块硬实的大糖糕砸得有点昏头,顿了一会才有些恍惚地开口:“以后是多久?你讲清楚。”
“……” 果然是他问的问题。 货真价实的死心眼。 从理智上看,许惟十分清楚,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把话说满,人怎么可能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决定一生? 但眼前这个人执拗地等她答案。他年轻而单薄,幼稚又炽烈,臂膀稚嫩,眉眼干净。他脸上有红肿伤痕,但依然漂亮得很。 没有理由。 许惟就想纵容他一切的愿望和期待。 “你想多久?”
“我说了算?”
许惟点头。 “你讲话作数?”
还是点头。 钟恒手摁着草地,突然靠近许惟。他半跪着一条腿,直起上身,直截而痛快地把她抱到怀里。 “你敢反悔,我一辈子都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