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来时,许惟心口莫名松了松。 明明很清楚本来就是钟恒做错,但他那天闹了一场,今天又这副反常模样,没来由地就让人渐渐生出负罪感。 大家都来问她把他怎么了,问到最后甚至连她自己也会有错觉,好像真欺负了他似的。 真没道理。 而许明辉听她这么说,立刻点头附和:“啊对,你给他道个歉,说几句好话哄哄他,再陪他吃个饭看个电影,跟他散散步,让他心里舒坦了,那口气就能撒出来,人也就正常了。”
“你想得美!”
林优鄙夷道,“他是公主吗,还让我们许小妞哄着陪吃陪玩?”
蒋檬也说:“就是,到底谁追谁啊。”
“那不能这么说啊。”
许总管关键时候很能护短,“是谁害我们少爷流血又伤心的?你都不知道,那天他都难受得吃不下饭。”
“你又知道了?”
“没骗你们。”
许明辉瞥了瞥后面,小声说,“他姐你们知道吧,就之前来找过他的那个,是他亲姐,上星期五打电话问我了,说钟恒怎么突然早早就回家了,而且他没吃晚饭就把自己锁进屋了,幸好我反应快,死活没把许同学招出来。”
这话无疑加深了许惟那诡异的负罪感。 林优冷哼:“那谢谢您了。”
许明辉嘿嘿笑两声,问许惟,“你什么时候去道歉啊。”
许惟说:“放学我找他吧。”
心里记着这件事,许惟一放学就很快收好书包。眼看钟恒出了门,她和林优打过招呼,抱着书包跟了出去。 走廊楼道里都是一堆人。 许惟一边跟着人潮走,一边瞅着前面的高个子。 下了楼,走出大厅,空气总算流通了。 钟恒已经走到老树旁的小花坛,许惟紧走几步,到了他后边,喊:“钟恒。”
那身影顿了一下。 许惟走过去。 钟恒站着不动,也没有回头,那极有特色的皱乎乎的黑书包还是老样子挂在他肩上,唯一不同的是,书包不再是瘪的,里头装了好几本书。 傍晚有风,他的裤管微微鼓起。 这样看,许惟才发现他其实很瘦,只是个高,骨架撑在那。 能不瘦么,生个气就不好好吃饭了,哪有这样的? “钟恒,”许惟绕到他面前,“王旭让告诉我了,你没有打他,对不起,是我没弄清楚。”
说完这句话,许惟自认她声音语气都还可以,足以显示道歉态度的真诚,然而她抬头瞥一眼,就见钟恒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觑着她。 他眼底还透着没休息好的青黑色。 不够么。 可能……还得说点什么。 许惟迟疑了两秒,试着往后补上一句,“那天我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
钟恒面沉似水,轻轻地动了动嘴皮,终于跟她说了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可我放在心上了,怎么办?”
“……”许惟顿时有点头疼: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她脑袋飞快转着,甚至把许明辉那些馊主意都想了一遍,也没磨蹭出有用的东西。 不可能陪他吃饭看电影散步什么的。 许惟略惆怅的思考这些,第一瞬间竟然没有去想钟恒这句话是多么得理不饶人。 钟恒默不作声地站了半天,一句想听的话都没等到,他心里那簇小火苗扑腾了两下就熄了,才刚刚热了一丁点的胸口眨眼间又冷回之前的温度。 他扯扯嘴角,抬脚就走了。 许惟叹了口气:我这图的什么,那人都钻牛角尖里头去了,道歉也白费。 她站了会,把书包背好,很快走出了校门,没想到拐个弯,远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杵在公交站那。 许惟惊讶:他没走啊。 等她过去,那人照样站在那。上车后,她坐前面,他就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好像和她是陌生人似的。 到站后,她下车,他也下来了,和之前一样,只是现在和她隔了老长一段距离,明晃晃昭示天下:老子还没消气。 许惟很识相地保持沉默,她进了巷子往前走一段再回头,钟恒已经原路返回了。 在所有人都觉得钟恒的“浪子回头”只是三分钟热度时,他已经回过头把高一的教材和辅导书都找了出来。 钟恒在读书这事上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渣,小学时他是老师眼中有点调皮但很有灵气的小男孩,那时候他不算顶勤奋,但也不浑,随便学学成绩就能保持在前几。他是上初中之后才慢慢歪了。确切地说,是初二开始,他彻底把学习丢下了,中考成绩惨不忍睹,进一中是他爸花了一大笔择校费给硬塞进来的,进校成绩在十班属于吊车尾的。 现在要从头开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钟恒这人有一个优点,他混事打架从来光明正大、万众瞩目,现在学习也是大大方方,丝毫没有因为“自觉羞耻”这类莫须有的原因而藏着掖着,也不会做那些“白天疯玩,晚上偷偷用功”的事。 许明辉和赵则观察了几天,发现他们可能想错了—— 钟恒这架势不像弄着玩玩的。 比如,他放学后已经没有时间和他们东游西荡打桌球逛网吧,连最有用武之地的运动会他都没有参加,整整两天都待在教室。 大家自然而然把这些归因到许惟身上。很快,这事几乎在校内的混混队伍中传开了,版本多样,概括起来就一句话——钟恒为了追一个好学生居然他妈的好好学习了。 眼见着一棵即将要成为扛把子的好苗子就快改邪归正,而“一统丰州六校”这种雄心壮志跟个屁似的被放掉了,大家禁不住叹息:这传出去,实在有损他们一中在道上的威名。 然而,即便背地里议论纷纷,见了钟恒谁也不敢乱发表意见,照例还是要喊他一声“恒哥”。 而钟恒呢,他不管这些,似乎一门心思投入学习,社交圈显著缩小,除了赵则和许明辉,大概也就只剩下一个许惟了。 那天之后,他们谁也没有主动跟对方讲话,唯一的交集似乎只剩每天傍晚的一趟6路公交车。 就像现在。 许惟一手握着扶杆,低头摸出兜里的电子表:五点二十六分。 还有三站。 今天走得晚了点,公交车上人多,已经没有座位,许惟被人挤到车厢后头,找了个空处站着。 而钟恒站在前头,在司机师傅旁边。 最近一直如此,都是这么一前一后。 车拐了个弯,许惟微微晃了一下,拽着扶手站稳,突然感觉身后的人靠了过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是个皮肤很黑的男人,三十多岁模样,长相有点凶。 许惟往旁边缩了缩。 上了新修的长风中路,公交车速度稍微快了起来。 许惟腰臀又被人撞了一下。 她意识到不对,回头瞪了那人一眼,松开扶手,换到旁边的另一个空处。 没站一会,那男人不知道怎么也挪过来了,佯装晃了一下,一把抓住扶手,刚好碰到许惟的手。 “你干什么。”
许惟猛地缩回手。 那男人笑了一下:“这车晃的……” 话没说完,一个黑书包砸他脸上去了。 钟恒几乎是冲了过来,揪着他的衣领兜头送上一拳:“你他妈想死啊!”
这一幕太突然,周围乘客惊叫。 恰好车到站,司机猛地把车停下:“干什么干什么!”
有乘客帮着回答:“这人欺负小姑娘!”
司机吼着:“怎么回事,先别打!别动手!”
“我操你妈——”被打的人摔在地上,吐着唾沫骂了一声,钟恒还要上脚,旁边人把他拉住了。 车门已经开了,那男人见势不好,连滚带爬地蹿下车,临走前还甩了句狠话:“妈的小崽子——” 有乘客上车,堵住了路。 钟恒气得要疯,使劲往外挤,要追出去,却被人拉住了,那只手小小的,软软的,一下攥住了他的大手掌。 “钟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