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恒站在那不动了。 小章和泥鳅各自一副看戏表情。小章摸摸鼻子,竭力把自己融入背景。泥鳅则转动脑袋,睁着一双狗眼看看许惟,又看看钟恒,继续摇尾巴,在他怀里挣扎。 小祖宗太不省心。 钟恒没法再站下去,冲许惟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许惟也没停留,出大门,沿巷子走出去。 附近有个菜市场,旁边都是吃饭的地方,面馆、早点铺、小摊应有尽有。 时间还早,不需要着急。许惟走得慢,边散步边在心里做选择:吃哪家好? 旧路坑洼,石子松起散在路边,她穿一双浅口单鞋,走路不看地,一直踢到碎石。那鞋是布的,很薄。 钟恒看着前头那筷子似的一双细腿,无意识地皱眉。 多大人了,不知道好好走路? 在许惟快踢到下一颗石头时,钟恒两步追上她,捉住手腕将她拉开,“你看路行不行?”
许惟刚站稳,他就松了手。 “你怎么来了?”
钟恒懒得回答,脸看向一边:“想吃什么?”
“都想吃。”
钟恒:“你没那么大肚子。”
“对,所以我在选。”
钟恒手揣进兜里,斜她一眼,“这毛病还没好?”
许惟有诡异的食物选择恐惧症,让她选吃的,她会很头疼,除非饿极了,否则很难快速做决定。高三那年,这种痛苦几乎没有。那时许惟住校,钟恒在家住,每天骑单车来往,一整年的早餐都是他带到学校,午饭、晚饭也跟着他,不需要做选择。 钟恒选的,都是许惟喜欢的。 许惟点头:“对,没好,更严重了。”
钟恒没接话,往前走两步,随手指路边:“就这家吧。”
是一家粥铺。 许惟说:“好。”
进了店,钟恒看看墙上价目表,要了菜粥、油条和一碟酱牛肉,问许惟吃什么。 许惟说:“跟你一样。”
这铺子是自助式的,两大锅粥摆在墙边,旁边篮子里放着碗筷。钟恒盛好一碗,许惟伸手接。 “别烫到。”
他说了一句。等许惟接稳,他收回手,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尖,两人都默契地忽略了这意外的碰触。 这家店是老字号,油条炸得好,又脆又香。许惟吃完一根意犹未尽,但胃已经饱得差不多。她盯着盘子里剩的那根看了几回,钟恒瞥她一眼,将油条夹过去,用筷子划断,少的那一半放她碗里。 “谢谢。”
许惟说。 钟恒不回应,两三口把油条吃完,粥也喝掉。勺子一放,他人靠着椅背。 许惟低着头,专心致志吃一口油条喝口粥,一边的长发垂下来。她咀嚼时相当认真,闭着嘴,两片唇被热粥烫得微红。 她皮肤白,显得眉和睫都黑,鼻尖上沁着细腻汗珠。 许惟吃完,抬头,与那道目光碰上。 他的眼睛黑漆漆,倒是坦荡得很。 许惟略微一顿。 钟恒坐直,手肘搭上桌,靠近了问:“你惹了什么麻烦?”
“什么?”
“有人让我照应你。”
许惟明白了:“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认识何队?”
没应答。 许惟:“犯过事儿啊?”
钟恒被她气笑了:“能盼我点儿好不?”
许惟道歉:“对不住。”
何砚是省城公安总局刑警队的,手头有大把线人,而这其中一大部分都有前科污点,她一下就想到这。何砚说找了可靠的人,恰好在禺溪附近,可以信任,没说过是什么人,只给了电话号码,而警察接触最多的也就两类人,一类是罪犯,一类是同行。 许惟问:“你在江城待过?”
“嗯。”
“在哪里?”
“高新区。”
“做什么?”
钟恒挑眉:“你查户口呢。”
“……” 许惟不问了。其实也没必要问,第一,何砚找的人不需要怀疑,第二,钟恒不会害她。在许惟心里,第二点更笃定。 “所以,你真惹了麻烦?”
他回到最初的问题。 许惟摇头:“我不太确定,何队这么安排,我就听了。我之前给他提供过一些消息,他可能怕我有麻烦,所以比较关照。”
“你不是前年就不做记者了?”
“是不做了。”
许惟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答。 “你网上搜过我?”
“没有。”
他别开脸,“听说的。”
听谁说的? 这一句许惟没有再问。她低下头,嘴边的笑没停,这男人言不由衷的时候最可爱。 钟恒忍无可忍:“别笑了,很丑。”
许惟眼睛弯弯:“是么。”
钟恒站起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太阳已经耀眼。钟恒走在前头,许惟一路看着阳光在他肩上跳跃,恍惚间又像回到从前。 颜昕睡到十点起床,洗漱完吃了许惟带回来的早餐,开始收拾行囊。 楼下,赵则正竭力劝许惟:“就多留一天,就一天,明天我亲自送你去!”
一面说一面给钟恒使眼色,希望他能帮腔。 赵则这人一贯好心肠,世事变化,沧海桑田,他依然对助攻事业乐此不疲,为兄弟的幸福操碎心。当年许惟和钟恒能在一块,赵则着实有汗马功劳,单是钟恒表白那天,赵则就掏空了口袋,把压箱底的零花钱捐出来给他凑出一身好行头。果然,那天钟恒不负众望,帅破天际,代价是他们一群好兄弟陪着钟恒吃糠咽菜一星期。 许惟已经看出他什么意图,无非是想做好人创造机会把她和钟恒往“破镜重圆”那一套上撮合,但她却只能辜负这份好意:“下次回程时我来这儿请你吃饭。今天就不留了。”
赵则默默给钟恒扔一个眼刀,垂死挣扎一把:“那只能让钟恒送你了,我今天旅馆这边走不开。”
许惟说:“不用送,我们到汽车站坐车。”
“那也得让钟恒送你去汽车站吧。”
“不用,我们……” “我送你。”
许惟转过头,钟恒又说一遍:“我送你到车站。”
十一点出发。钟恒还是开那辆面包车,一刻钟就把她们送到汽车站,颜昕很知趣,主动跑去买票。 候车厅里人不少,嘈杂吵闹,小孩子追逐嬉戏,各种食物的气味儿弥漫着。旁边座位上一对夫妻正在吃泡面,香辣牛肉味儿。 许惟看看钟恒,说:“你回去吧。”
钟恒没动,问:“你到那住哪?”
许惟说:“还没确定。”
“没定地方?”
“还没。”
“你具体去哪,县城、景区还是乡下?”
“也没定。”
钟恒脸色顿时不好看:“出门前不需要想好行程?你怎么一副白痴相。”
许惟:“……”这一言不合就刻薄毒舌果然是他的作风。 钟恒懒得问下去了,摸出一张卡片塞给她,许惟低头一看,是家客栈的名片,上面写“阳光客栈”,地址在灵町山景区,应该是山下,上面写的是磨坊街16号,旁边有联系电话。 “这我姐开的,汽车站有小车过去,我叫她给你们留房。”
许惟很惊讶:“你们家这都开成连锁的了?”
钟恒不搭理她,冷着脸问:“记住了?”
“嗯。”
许惟有点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回头请你吃饭。”
“不稀罕,我走了。”
他没道别,转身就出了人群。 钟恒回了旅馆。 赵则在前台理账,瞥见他,脸一黑:“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留人你不会,送人你还懒,你就把人送到禺溪去怎么了?也就两个小时车程,要你一层肉还是咋的?”
钟恒甩他一句:“算你的账。”
“没救了你。”
这事赵则絮叨了一个下午,吃晚饭时还不消停,小章都听得耳朵起茧。钟恒火气突突冒,筷子一拍:“我说你够了啊,我为什么非要送她,她是我什么人?”
赵则吓一跳。 钟恒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钟恒压着火,接通:“喂?”
“钟恒,你不是让我留两间房?怎么人还没到?”
是他姐姐钟琳。 钟恒手微微一顿:“她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