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ma不作声,只默默跟在露露后头,来到了桌案前。孙露露说是要去和朋友打声招呼,便先离开了。
独自喝了一会饮料,Emma突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正与其他宾客打着招呼。待得定睛瞧清楚了,竟然是知远! 陶知远就站在那堆男男女女里间,侧身望去,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双眸就如风吹过湖畔,时而露出水样的青光。 今天这样的场合,本该是穿西装的,他却一反常态,只穿了一身服帖的开衫。虽然没有华服傍身,也算是周身明朗。 Emma暗暗揣摩着,看知远的大半,多半也是出差在外途中,被友人临时拉过来参加宴会的了。她隐隐记得,知远好似有个朋友,是日内瓦本城人。 知远与这些人在一处谈着话,不时地说笑着。他身旁那位妙龄女郎,听到兴起时,“咯咯”地娇笑连连。这位女郎自然不是旁人,正是孙露露了。 孙露露今儿个穿的一身石榴红的透空纱舞裙,妖娆迷离,风光无限。那一身的风情,甭说男人见了要起火,就是女人见了也得起了三分的心思。 一颦一笑间,她总是不经意地往知远身上靠着,明眼人都知晓,她这颗心全都在知远身上了。 至此,Emma心下隐隐有了一个念头,恐怕孙露露带她来这里,目的并不简单。 一会儿工夫,中央舞台的乐师,已经将提琴的弦子拉起。Emma倒是识得这曲子,乃是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 彼时,孙露露嗔嗲道:“知远,你这家伙,可是一直躲着我,今天请我跳一支舞吧。”知远冷声回道:“我跳不来的,就不献丑了。在场的男士都比我要精通,你可以找他们。”
孙露露媚眼迷蒙,情意绵绵地望着陶知远,两只雪白的胳膊交叉一扭,耸肩笑说:“我也跳的不太好呀,但是嘛,带你一块倒是绰绰有余了。”
她边说,边将手伸到知远跟前:“陶先生?”
知远无奈,略上前一步,牵过孙露露的手。但是他的头却离她的肩膀甚远,两人跟着乐声,一路舞到了人群里间。 孙露露的父亲站在二楼高处,手里抽着一根雪茄烟。他的眼睛半阖着,透过水晶灯的光环,俯瞰着知远和孙露露的背影,嘴角流露出一股不明意味的笑意。 孙露露的父亲孙淳,是专门靠着倒卖艺术品发家的。如今他在欧洲开了多家公司,自然是财大气粗,业内无论是谁都要卖他三分薄面。 孙淳便看中了知远的才华和能力,他料定有知远在侧的话,将能帮助公司跃上更大的舞台。再加上孙露露本身对知远有意,父女俩自然是不谋而合了。 今日来的男女宾客,多半是会跳舞的。一对对璧人,花团锦簇间互相厮搂拥抱,滑过来,踅过去,舞池中央格外的热闹。 因而只剩了少数几个人在桌案前,喝咖啡吃点心。Emma也不着急,就在角落里静静候着。她相信知远,也相信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她并不认为,一场舞会就能毁灭他们的关系。 孙露露凑在知远耳旁说道:“有许多话是一定要跳着舞才能说的,你总说自个跳的不好。可是你知道么?你可是顶好的华尔兹舞侣呢。你要是现在对我笑一笑,可是会使天底下的女人都妒忌我呢。”
她边说,边躲到知远的怀中低低地笑着,把唇上的口红印到知远的开衫上:“你呀,总对我不冷不热的,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知远面上淡漠,只是靠前了几分,在她耳鬓边轻声道:“你不用在我身上白费心思,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只想跟她在一块。”
闻言,孙露露微微愣住。本该是柔情蜜意的时刻,脖颈后却微微觉着有些凉。 她顿了顿,而后娇笑道:“知远,你也是男人,难道你就不想在事业上大展宏图么?你知道的,我家里就是做艺术品这一块的。你的才华和能力,需要一个更好的平台来衬托。Emma就是个普通的瑞士女孩子,她根本不能给你带来任何有用的东西。可我不一样,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知远冷眸凝视着孙露露,“不,你根本比不上她。她就是她自己,谁都不能替代的。”
说着,知远只是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带着孙露露穿过来,绕过去,直到一曲结束,便走到一旁,自顾着开了一罐德国啤酒。 这时候,孙露露的哥哥孙巍一直在打量着案头这边,瞧着Emma一个人坐着很久了,就主动上前来说道:“这位小姐舞一定是跳的很好的了?”
Emma微微笑道:“没跳过呢,实在是不懂得怎么跳。”
孙巍对着Emma笑说:“你跳的不好,我更跳的不好,两个都不会跳舞的初学者,同在一处跳舞也不错呢?”
恰是中央舞台已经重新奏起悠扬乐声,孙巍已经伸出手来,却不曾想,知远突然上前一把上前握着他手道:“孙先生,你瞧她,也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倒是不如陪你妹妹露露跳一曲呢。”
孙露露被拽了上来,这时候要是翻脸,实在是不合适。她只能头顺势点着哥哥孙巍的肩头,合着拍子,一齐在人堆里舞着。 彼时,角落里就剩下知远和Emma两个人了。Emma低着头,闷闷地喝着饮料水。她的眼睛就盯着鞋面,也不去看知远。 “Hi,Emma,我回来了。”
知远对着Emma温柔笑了笑。
Emma抿了抿嘴,“我没想到,咱们会在这里见面。原来还想着等你回来,咱们一块去中餐馆吃点庆祝下呢。”“你应该不喜欢这儿吧?”
知远略略低下头,牵过Emma的手道。
Emma点头:“我总觉得跟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就想着舞会早点结束,好快点离开呢。”不容Emma再多说什么,一双有力的大手早已搂上腰肢。恍惚间,知远将她一把被抱入了舞池。 Emma白皙的脸上一下子通红了起来,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摆放才好,一时竟有些窘迫。 “来都来了,不如尽兴嘛。我带你跳一支舞吧。”
知远脸上满是笑意。
当着许多人的面,Emma并不敢贴近知远的身体,只是一路被拽着,有些生硬的走着,因而舞姿瞧着也很是怪异。 知远唇角一勾,一个转身,便将Emma整个搂入怀中,很感兴味地瞅着,即便他那双皮鞋早已不知被踩了多少回。 孙巍瞥着不远处知远和Emma的动向,因而跳的也不是很用心。 孙露露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嗤”的一声笑起:“大哥,不用多想了,她是知远的女朋友。你就算看上了,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了。”“也不用尽笑话我,我看你自己,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整了舞会想要跟陶知远套近乎,结果呢?最后还不是给人家白白作嫁衣裳。我看你也是,清醒清醒,可别再想着跟人家一块的事儿了。”
孙巍无不嘲讽道。
闻言,孙露露面色一阵发白:“大哥,哪有你这样说话的!”“行了,自家人,也用不着打肿脸充胖子。我看今晚最失望的还是父亲,你到时候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他解释吧。当初,可是你拍着胸脯保证的,说是一定能把陶知远拿下。”
孙巍挑着唇角说道。
这话听在露露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 “诶呀!灯怎么灭了!“随着一声尖叫,舞池中央登时乱作了一团。大厅里头黑压压的一片,伸手也不见五指。 Emma预要起身,却始终被牢牢地环抱住,耳边隐隐传来知远的声音:“Emma,这个时候很容易发生踩踏,你别乱动,跟我来。”彼时,Emma清晰地听到大厅内乱作一团的哭喊声,人群里间爆发了凄惨的叫声。 Emma只觉着脚下倒了成片的人,可是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只觉得脚尖一时离了地面,人就被横打抱起。 “知远,我们要去哪儿?”
Emma心下有些惶恐,她完全不知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她愈加挣扎,知远就抱的愈紧:“我担心你要被人撞倒,现在太乱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呢。”Emma紧紧闭着眼睛,就由着知远去。 知远小心翼翼地将Emma放置在沙发上,等到她抬眼,环顾四周,此刻他们已是来到了相对安全的酒店后院。 天上新月、灿烂星斗,若不是这外头的嘈杂声不断,这该是一个甚美的夜晚。 月光照到了陶知远的脸上,好像已经记不清楚有多久,Emma没有如此近地端详过他了,即便此时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轮廓。 月色朦胧间,隐隐透着一阵阵发膏的香味。知远的发须总是一丝不苟的,他总是习惯要用发膏的。 思绪间,知远早已伸手掠过Emma腰肢。Emma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随着一声细微的“窸窣”声响起,原来是知远不过是从沙发上拿出了一把手电筒来。只见他轻轻一捻,这手电就发出了光束来。 只是可惜,这是一只损坏了的手电筒,因而照明并不大稳定,时明时暗,只能凑合用着。 待得光线照到Emma身旁,却见她正一只手伸到肋下,去扣那的钮子。原来方才大厅一阵慌乱,这礼裙的纽子也不知道何时迸开了几颗。 只是月光晦暗,她使劲扣了好一会,也并没有扣上。 这裙面是厚实的缎面覆盖着,实则什么也瞧不清楚。知远面上看着并无波澜,却隐隐觉着有些莫名悬悬的,总觉得关情。 此时若是能把天边的月牙掐下来,别在Emma的云鬓边上,可真的当得上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了。 Emma定了定神,只得崴身坐着,发髻蓬蓬地斜掠下来,似一尊不动的仙人雕像。她的眼睫毛浓密卷长,那睫毛的影子翩然,就像一只蝴蝶停在颊上,时而摇曳着双翅。 方才走得匆忙,她还把一只绸鞋踢掉了,也浑然不觉。此时,没有鞋的脚只得踩在另一只的脚背上,显得略略有些尴尬。 察觉到知远的目光停留在自个的脚背上,Emma只愈加觉着有些窘迫起来,便直直的起了身想要走到旁边去。 无奈一时站立不牢,竟又跌坐了下去。 知远笑着摇头,也不管她乐不乐意,就将她无鞋罩着的那只脚抬起,小心翼翼地搁置在自个身上。 细细瞧着,她的脚踝上有些许粉尘的痕迹,还夹杂着......血丝。原来里间赫然还有一片玻璃酒瓶的渣滓倒插在那里。 见状,知远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伸手从一旁桌上拿起一瓶伏特加,整瓶倾倒而出。又从身上摸出一把瑞士军刀,依样用酒淋过以后,方才熟练地将玻璃渣滓剔除出来。 而后他撕下白衬衫的边角,替她仔细包扎起来。 知远觑着Emma,面色发白,额上渗出些许汗珠,显然很是疼痛,却仍旧一声不吭:“如果觉得痛,叫出声来就是了,不用强忍着。刚才我只做了初步的伤口处理,我想我还是要带你去医院急诊看下。”
Emma低声道:“要不咱们直接回家吧,就别去医院了,大半夜的,排队也要很久呢。”
“那要是里面没清理干净发炎了怎么办?不可以的,医院一定要去!”
知远甚少有口吻严肃的时候,Emma听了只觉得耳根子隐隐有些发红。他是担心她的…… 夜深了,电车和公交车都已经停开了。街上已经没有行人,路旁的房子上,窗帘都拉拢着。 月光升过了屋顶,空气寒冽。Emma披着大衣外套,走在知远前面,低头看着地上的雪印子。 她的发髻落了下来,垂到脖颈上,稍显有些凌乱。夜里的冷风,吹到眼睛里,那滋味不好受。 知远是从拍卖会直接被拉到这场舞会里来的,马不停蹄的奔波,实则已经十分疲惫了。好不容易在火车站门口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两个人赶忙钻进了车里,准备去医院。 “Emma……”知远轻声唤道。 Emma转过头来,“怎么了?知远?”
“等开春的时候,我带你回一趟中国吧。我想带你去看看申城,还有……” “还有你的父亲,对么?”
Emma一双眼珠子紧紧地盯着知远,期盼着从他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知远的脸起先是僵凝着的,他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车窗外。而后他的眼角的泪水一点点地淌了出来,却没有去擦拭。 Emma从认识知远开始,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样的脆弱。知远是个特别要强的人,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这样失态的。 即便是从前,他的心里藏了许多的悲苦,他也不愿意将这些负面的情绪都宣泄出来。可是这一刻,Emma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股属于知远的无奈与彷徨。 她没有去安慰知远,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泪水止住。她知道,他的心里还有他的父亲,还有那个在申城的家。 人虽然已经走远了,可是那颗心,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司机突然踩了油门,在高速公路上狂驶了起来,窗外的景致渐渐模糊…… “知远,我爱你……”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