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航班上,陶斯甬用湿巾揩了把脸,而后他的目光就停留在那本知远留下的日记本上。 他搓了搓脸,醒了醒神,这才将身子坐直了,而后将日记本展开默念起来。 翻了几页,他骤然看见上面有一封信,是写给他的。却见那信上写着: 父亲: 自从那一年不告而别离开申城,已经有许多年了。如果不是看着来时的机票,我很难想象,竟然已经离开了这么久。 来瑞士的时候,路途很遥远,可是也没有觉得太累,因为过去上学的时候,我也总是这样路途奔波。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咱们一家三口能聚合的日子总是特别少。我总是会找很多的借口回家,就算是只呆一两晚也好,这样就能多陪伴母亲。 可是她的去世,对我而言,实在太过残忍。在她牌位前烧纸钱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都跟着碎了。谁能想得到,就在你去外省的途中,母亲就这样突然过世了,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彻底咽了气。看你的泪水,我却觉得分外的愤怒。我在想,天呐,你怎么还有脸来哭,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在等着你! 想起那些年,你常年在外奔波不着家,母亲总是在家里独自等待着你。那种样子,我但凡一想起来,便要忍不住多恨你几分。 可是母亲跟我不一样,即便以前你这样不近人情,她若是在世,恐怕还是会深深爱着你。只要看见你回家,那枯瘦的脸上就会有笑容,又总是忙不迭地为你做一些家常饭菜。 咱们的家有白色粉墙,脱了漆的大门,还有杨柳环绕的小道。母亲总是穿着一件洗的发了黄的衬衫,就站在门口等着我们归家。她其实根本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回去,可是总是站在那儿等着,好像从来都不知道累似的。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注意的到,你每次回家的时候,总是特别整洁。一切的陈设就跟你出家门的时候一模一样,纤尘不染。那是母亲的辛劳,也是对这个家的爱护。 记得小时候,你太忙,教我识字认画的还是母亲。她甚至还教我怎么看星星,告诉我很多民间神话传说。我觉得母亲博闻强识,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可她却为了你,甘心在家中奉献了一辈子。 我其实很想,她晚年能多享福,多休息,可以出去走走看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意外竟然这样突然就降临了。 我真的很苦恼,也很生气,更是悲痛。我想我没法做到平心静气去面对你,因而才起了念头,要永远的离开家,离开你,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可是等我到了瑞士,时间越久,却越发现心里头根本放不下你。所谓骨肉亲血,即便好多年不相见,都能叫我感到灼心的痛楚。 有几次,我面对着莱芒湖,甚至痛苦的恨不得跳下去。可是Emma总是告诉我,人应该直面自己的内心,而不是永远困住自己。 时间确实是最好的良药,等到我静下心来,能够好好回顾过去的岁月,似乎又觉得你并没有我从前认为的那样冷酷与残忍。 倘若有可能,你应当也是不愿意这么快就失去母亲,也失去我的吧?我唯一一次跟你一块出国,就是在瑞士,那年的雪绒花真是好看。 我原本要怨你,因为事业忽略了我和母亲,如今想来,这一切似乎只有怨命运吧。其实只要等到你退休了,也便空闲下来了,你一直都是一个有计划的人,肯定也想着要带母亲一块去游历山水的吧? 要说母亲去世的痛苦,你应该也是不亚于我的…… 在瑞士的几年痛苦,让我换了一个人。痛苦的滋味不好受,可是我也发现我心里还深深地爱着你这个父亲。中国人的感情总是说要含蓄,可是这种含蓄也叫我十分烦闷。 面对灵魂的时候,就要心内流血,这些年我总是痛苦也就是因为如此。父亲,其实我很想你,想念和你一块说笑的日子;也想念咱们的那个小家。 我已经是个成熟的人了,有很多的过往或许应该要学着放下。如果有可能的话,父亲,我们是不是可以再一块去一趟雪山上,看那些雪绒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