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甬没有急着回话,不过径自走到了储物柜旁,把放置在上头的老式行李箱,颤颤巍巍的拿了下来。 他当着柳程程的面,打开了行李箱,先从里头拿出一个化妆盒。柳程程瞥见那化妆盒的周身,红的、黑的,油彩都是涸开的。可见,陶斯甬已经有日子没有碰过这妆盒了。 陶斯甬又不紧不慢的从里头扯出一件鹅黄、一件嫣红、一件翠绿色的戏服来。这五彩斑斓的颜色,看着像春风柔情。 如此精细的戏服,柳程程长大这么大,也是头一次看到,心下的震撼是不言而喻的。 这是陶斯甬从前常穿的几样戏服,他但凡手一触碰到,就觉得心都要为之融化颤粟了。他轻轻叹了一声,似是百感交集,而后竟就落下了泪来。 他看看这一件,摸摸那一件,觉得每一件戏服都像是家人一般,亲切、熟稔、温暖。 柳程程原是拿了纸巾过来,想要递过去让陶斯甬拭泪。后来想想,似乎这种时候,做什么都有些不合时宜似的。 于是她伸出去的时候,又悄悄收了回去。她愿意等着陶斯甬心绪平复的那一刻。在老人院这些日子,柳程程对于老人这一群体有了很多新的认识。 她开始意识到,人一旦上了年纪,情感就更为细腻、敏感,情绪上的浮动也很明显。难怪从前总是听人说,老人要当作孩子去哄,要多一些耐心,多半也是因为这一点了。 陶斯甬并没有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沉默了片刻以后,他低下头,轻轻用袖子揩了揩眼角。而后这才回过头来,对着柳程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你见笑啦。”
柳程程摆了摆手:“陶叔叔,不要紧的。倒是我,托您的福,还看上几件好看的戏服了。这些戏服的做工,可真是讲究呢,一看就知道不是俗物。”
闻言,陶斯甬轻轻叹了一声:“这都是从前在蟾天宫唱戏的时候,我专找隔壁弄堂里的师傅定做的戏服,那手艺,如今怕是再也找不到了。这做衣服也好,唱戏也好,那都讲究一个勤练功底。时候不到,火候不好,自然很难出得了好东西。可是现在的人那,多半又怕辛苦,做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的热度。这热情过了,自然也就没了下文,这些老手艺,后继无人都是常态了。”
柳程程点了点头,替陶斯甬斟了一杯温水,关切道:“陶叔叔,您说的对。不过说了这么一会了,嗓子该痛了。您喝口水,润润嗓也好的。”
陶斯甬接过杯子,轻啜了一口,这才接着缓缓说道:“我是个唱戏的,一辈子就靠这张嘴吃饭……或许你知道的,我的声带是出了问题。一年前,我已经进行过放射治疗了,没想到这么快又旧疾复发了。如今杨医生告诉我,必须要手术全喉切除才行。这对于我而言,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实。咽喉癌这些玩意儿,我倒是并不太在意的。人嘛,年纪大了,总归是有各种各样的病痛要经历的。可是如果失去了声音,这对我而言……” 陶斯甬哽咽了一下,顿了顿,又沙着声说道:“程程,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是为了我这个老头子的健康着想,关心我,才说这些的。可是容我也说句不恰当的话,我宁可每天承受身体上的痛苦折磨,也绝不愿意就这样将声带从自己的身体里分离出去。这是我能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点自尊了……” “陶叔叔……”柳程程略微动容的抬起头来,望着陶斯甬。 他的眼睛,好似一瞬间从充满光亮的地方跌落到深渊里。 杨医生原来在电话里头再三拜托柳程程,一定要说服陶斯甬去接受手术。可是如今听了这番话,程程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