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既景什么都没说，只是喝酒，没有碰茶。
茶是给孟既明准备的，喝完了便添上，隔上一会不动便冷了，再换上一盏新的热茶。
孟既明看了眼表，距离起飞时间还早，有的是工夫耗在这里，甚至可以眯上一会，就是有点冷，换成梁善肯定喜欢，会裹着被子坐在这里看上一夜的雪。
院子里积了一层又一层的雪，架着的小火炉边湿了一圈。
有雪花飘落在茶杯里，转眼融化。
实在是被晾得无趣，孟既明干脆自己说起来，先唤了声大哥。
简简单单两个字，叫了二十多年，貌似是第一回这么正式，就好像小时候犯了错，站在父亲面前。
他早就不记得因为什么，只记得站了许久，孟远意什么也没说，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让他去玩。
所以孟既明从来不怕父亲，打小就知道家里没有人真的责怪他，从来没有。
这次也说不上多错，不过是撂了酒杯掀了桌子，甩手就走。
问题的关键是，他代表的是孟氏，而不是他自己，就有点不那么合适。
这么一自省他才忽然发现，刚才在饭局上不是没有发作，只是没有指着鼻子骂人而已。
那些人该骂，一个个家里红旗不倒，还要在外面紧着插一面又一面的彩旗，话里话外指向他，让他不要拿乔，还说男人都一样。
一样个屁！
孟既明想起来仍是生气，又觉得犯不上，就是为了这帮人耽搁了去巴黎十分不值得，这些人的生意不做也罢。
孟既景问他：“叫我干什么？”
从小到大，上赶着叫大哥就没什么好事。
结了婚竟然还这样。
孟既明摸着茶杯边缘，想笑，没笑出来，淡淡说了声：“我错了。”
“错哪了？”孟既景问，就像真的不明白，添茶的时候依然在笑。
难得见他自己承认一回错。
他也说不出来错在哪，来的路上脑子里算不上多清明，反反复复都是见了面怎么和大哥说，真到了这里张不开嘴。
琢磨了一会，干脆说道：“大哥，要不你回家吧，我干不了，我管不好孟氏。”
“就因为摔了他们的碗？”孟既景见他不动，摇头，“摔就摔了，你是谁呀，二少爷，想摔就摔，用不着看他们的脸色，甭管在哪都一样。”
孟既明原以为会挨说，结果和小时候一样，就差摸他的头了，或者对他说：去吧，去找梁善玩吧。
实在难忍羞得厉害，心里那点不服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平静地说：“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能这么干了。”
孟既景心说知道就行，给他倒了杯酒，又用自己的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雪夜中叮声脆响。
劝道：“干你的，我也不是不管了，过来上京待一阵子而已，敏之和怀宽也得到姥姥家住些日子，总在咱们家不合适。你不用想那么多，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是不是姓孟？”
他说是，便听见他大哥说了声对。
又听见他大哥似笑非笑说：“我在你这个年纪，也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止我是，当年爸也是，再往前数爷爷也是，爷爷的爷爷肯定也是，八成都是这么个坏脾气，都姓孟嘛，一脉相承。”
孟既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哪个看着都比他温和，他还以为孟家就出了他这么一个硬茬。
孟既景的手伸过来，孟既明低了低头，结果手落在肩上。
他看过去，手已经伸了回去，捏着酒杯一饮而尽，起身望着院中的积雪，许久才又继续说道：“现在孟氏交给你，你就管，怎么管都行。说话，做事，对自己的态度负责就行了，你负得起，孟氏就担得起，谁也没规定过你该是什么样的。”
孟既明还是觉得他大哥把他当成个小孩子，说起话来和小时候没什么分别。
果然，末了对他说：“行了，我要睡了，你走吧，去找孜孜吧。”
他的心倏地就落回去，去机场的路上只想着一件事，去见梁善。
他想给她打电话，却发现她发来的消息，短短几句话连个表情包都没有，能感觉到她的雀跃，是那种极力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喜悦，还有点小小的骄傲，也像个小孩子。
一年多的时间，梁善变了不少，做什么事都不会再特意和他商量了，主意大得很，又好像没变过，对他没变过。
他也是，除了对梁善没变过，这一年多他也在不断改变。公司基本都是他在打理，忙和累是真的，脾气急而大也是，今天被大哥提点过才知道，原来他从来不是代表孟氏，他就是。
当年，他大哥是，他爸是，他爷爷也是。
一脉相承的何止是脾气禀性，还有责任。
大哥说了他才发现，负担还可以这么去理解，他和孟氏的关系原来是这样的，反过来说也一样，不管孟氏发生什么，他都要担着。
好像责任很重，想明白了又觉得一身轻，祖辈父辈能做到的事，他也可以，因为他姓孟。
上京的黎明时分是巴黎的午夜，孟既明没给梁善打电话，从舷窗向外拍了张雪景，文字都编辑好了：入冬的第一场雪，从上京出发，去你身边。
想了想，删除。
孟既明闭上眼睛，等待睡醒之后的见面，去恭喜他的妻子，可以加入最优秀的团队去参加最顶级的甜品赛事，告诉她，他为她感到骄傲。
如果可以，他把时间安排好，就可以去看她的比赛。
巴黎也下雪了，飞机抵达时的清晨开始，雨夹着雪，落到地上就融化了。
孟既明把上京的雪景发给她，回复很快，问他是不是要起飞了，很快就把电话打来，张嘴便问是不是到巴黎了。
他说是，到巴黎了。
梁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跑去洗漱一边对他说：“你在机场等我？”
“不，你在家等我。”
梁善说好挂掉电话，转为视频打过去。
孟既明把摄像头转向街面，让她看见巴黎的初雪。
换来一声惊呼，跑到窗边往外看。
很小的雪，飘浮在半空中。
画面从机场到市区，穿过老旧的街道和建筑物，渐渐出现她熟悉的模样。
出租车停稳在路边，大门自内打开。
门前已经积了层薄雪，梁善裹着风衣站在门口，朝着走近的孟既明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