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既明问她在哪,梁善说不出来。
问她能看得到的标的物,梁善哭得头疼,茫然看向四周,一边抽气忍着不哭一边说:“有个保温筒。”
片刻前还急得不行,这句话一出来孟既明差点气笑了,忍着没说她笨,再问,才确定好方位。
让她在原地等着别动,她说好。
孟既明找到她的时候雨已经下了快半个小时,梁善抱着自己坐在马路牙子上。
连躲都不知道,真就等在原地!
淋了个透!
天上哗哗下着大雨,眼睛里落小雨,不像一开始茫然无措突然就大声地哭起来,此时坐在那里眼泪和着雨水在脸上淌。
孟既明坐在车里看她,透过车窗只看得到半张脸,眼睛里一点神都没有。
想象不出来她经历了什么,不是委屈,也不是愤怒,是一种仿佛什么都没有了的怅然若失。
他不知道,纪敏之要和别人结婚的事给梁善带来的打击,如同脆弱内心里勉强构筑起的看似固若金汤的世界瞬间坍塌,失去了对爱情的所有信任。
孟既明推开车门走过去,在她身旁站了一会,直到她发现他的存在,抬起脸来看向他。
嘴张了张,一声“二少爷”轻得瞬间被如泼的雨水打落。
孟既明提着她起来,站都站不住,抱到座椅上用力甩上车门,去看她说的那个标的物。
是梁善特意为纪敏之买的,孟既明看到过被她丢掉的价签,完全不是梁善日常的消费风格。
车缓缓行进雨中,梁善侧坐着窝在座椅里,看着雨幕外的街边,视线里再也看不见那只粉蓝色的保温筒。
不需要了,再也用不上了。
敏之要嫁给别的男人了。
敏之不见她了。
她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是大哥最心爱的女人。
梁善始终坚定地认为会结婚的两个人,再也没有以后了。
梁善到家就发烧了,在床上躺了三天,高烧不退,不肯去医院。
不说话,也不哭,就那么躺着,清醒的时候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孟既明什么都没问,给她试表,吃药,家里的药吃完了再去药房买,怕她觉得苦连小孩子吃的那种甜药水都买了,吃什么都不管用。
他怕自己半夜睡着,定了闹钟躺在沙发上,听着房间里面的动静,闹钟响了还睁着眼睛。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新闻都说今年将会是上京有史以来雨水最多的一个夏季,已经打破了近二十年来同期的最大降雨纪录。
孟既明不关心这些,开着电视只为了让家里有点声响,不然总觉得只有他一个人。
有时天旋地转,仿佛房子骤然变大又再缩小,像个会移动的魔术盒子。
他也听说了纪敏之要结婚的消息,听说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明白了梁善那天为什么哭,为什么坐在雨里一动不动。
他不再坚持不懈地给他大哥打电话,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埋怨,或是无能为力。
他第一次给顾惠打电话,开门见山地问:“顾姨,我大哥呢?”
如果顾惠都不知道,那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够找得到孟既景。
顾惠回他不知道,没像别人那样直接挂掉他的电话,两个人也都没再说话,任时间静逝。
孟既明没再问,空了好一会抹了把脸,特别认真地说:“顾姨,如果您和我大哥在一起,请您照顾好他。”
末了,又加了句:“顾姨,谢谢您。”
将要挂断时,听见顾惠说:“二少爷,你和孜孜在上京,要好好的。”
孟既明嗯了一声,按下挂断键。
捂住脸,能感觉到手依然在抖。
一连找了三个月,第一次觉得那颗吃不下睡不安的心,定了。
只要活着,就行。
有没有纪敏之,没关系,还有他这做兄弟的。
上京|城也没什么好的,还有家呢。
后来的日子在校园里,偶尔能看到纪敏之。
再见面,梁善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了,被孟既明拉住手腕擦身而过,彼此都没瞧上一眼。
结婚时没有人邀请过孟既明和梁善,他们俩知道时间和地点也没去,看不了那个场面,也没必要去给人家添堵。
找过,哭过,病一场,也就想开了。
纪敏之不欠任何人的,换成别的女孩子也会换人吧,毕竟是孟既景消失不见在先,一直没再出现过。
只是再见面就没法说话了,不能聊过去,也没有未来可以谈。
尤其是,嫁了人的小女人挺着个圆圆的小肚子,眼角眉梢比以前还要柔和恬静。
她应该过得很好。
只是梁善仍然觉得,她应该还在想念大哥吧,要不就是因为这秋风,不然怎么笑容都遮不住那抹愁思呢。
耳边忽听一句:“孜孜,你说,孟先生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依稀,还能听到当时的那串笑声,回响在病房里,回响在耳边的风中。
走过去好远,梁善回头看去,发现纪敏之站在那里。
已经是深秋了,叶子黄了。
身边那个人,换了。
她没忍住,开口便问:“二少爷,你说,孟先生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话落,两个人都愣住。
梁善也说不清,是不是代入了纪敏之心底的伤感与期盼,竟然就那样原话问了,去问和孟既景最为亲近的人。
孟既明推着她的背往前走,踩得落叶咯吱响,隔了会说:“如果那天在山上,咱们俩没能下来,如果我大哥一直找不到,如果纪敏之真的把孩子打掉了,那我们家,就真的绝后了。”
像是玩笑。
想想,也是真的。
梁善不知道说什么好,孟既明笑了一声,握住她的肩头加快脚步,“没事,我爸妈还年轻,可以再生两个,只是别再生儿子了,我妈说得对,还是女儿好。”
梁善低头不语,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迈,忽然想到,日子过得快,暑假过去了,圣诞节快来了,他们俩没去漠城,也不会去挪威。
也许,当时说那些话,真的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念头。
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在哪里,去哪里,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