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一王帐的人,鸦雀无声,仿佛就只剩下虞公一个人在这儿巴拉巴拉。
花锦微微勾唇笑,
“王爷去骑马了,暂时回不来,你带了多少礼物来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有你们虞家的一半家资吗?”
这话说得很直白,礼物?多少礼物?少了小厉王可看不上。
虞公低头,深吸口气,冲花锦拱手扬声道:
“娘娘,您这是说笑呢,小厉王高风亮节,为民除害,救我虞家于水火,他为的可不是虞家的这点子家财。”
一顶顶的高帽往厉云卿的头上戴,虞公的意思很简单,送点礼物给小厉王就行了,虞家家资是不可能送出手的。
反正现在孙国公已经死了,小厉王乃天下奇兵之首,晾他也做不出孙国公那样强抢的事儿来。
是的,厉云卿是做不出,可不代表花锦做不出。
她冷笑着起身来,凤眸逼视虞公,
“你当王爷的神策军是不用吃饭的?没有我们王爷,你虞家如今早已经被孙国公拆吃的骨头都不剩了,就凭几样不值钱的礼物,便想把我们厉王府给打发了?”
虞公的腰略弯,语气也不好,
“娘娘,孙国公正是因为强抢百姓财物,得失道寡助,因而......”
“少给本妃摆这种大道理,什么失道寡助?在我们王爷的打压下,也要有人敢助他作乱呢,因为你虞家,厉王妃耗了多少银钱来打这一仗,本妃都给你一笔一笔的算着呢。”
花锦说着,手指一抬,莲心和月儿便捧着厚厚的两堆账簿进了王帐。
只听莲儿铿锵道:
“这里便是四军自动身来湖山郡之际,一应所有开销,大至投石机、地脂、铁矿、军饷等耗材,小至将士们身上的一双鞋,每日伙食,马匹粮草等,都登记在册了。”
说完,莲儿领着月儿一同,站到了虞公的前面。
花锦起身来,双手背负身后,
“白纸黑字,记得可是明明白白的,任何一笔账都可追溯核查,这些消耗,可都是为了你们虞家,账也自该你们虞家来结。”
虞公的脸唰的白了,他伸出手来,翻了翻莲儿手里捧着的账册,又看向花锦怒道:
“小厉王妃这话可是有些个强词夺理了,孙国公为官不仁,人人得而诛之,小厉王乃正义之师,诛杀孙国公这是为民除害,怎能是为了我虞家。”
既然是为了天下苍生,就自然不该问虞家要钱。
花锦冷笑一声,
“你好不要脸,当初是你们虞家派了一个又一个人去谷旗州,想要让我们王爷出兵,将你们虞家从孙国公的手里救出来的。”
“如今将你们虞家的困局解了,你又给我们王爷盖个高帽子,那不好意思了,我们没有那么高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点儿好处的事,我们千里迢迢兴师动众的来湖山郡做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她噼里啪啦的一顿骂,将自己来湖山郡的目的说得明明白白。
什么天下苍生,什么为民除害,别跟她来这一套,讲点实际的。
实际就是她弄了几十万大军来湖山郡,可没打算自己掏腰包支付这笔军费。
虞公气的浑身颤抖,他又不敢直接跟花锦对着呛,又不想掏出虞家家资,只能站在原地面色铁青的低着头。
这时候,花锦忽然笑道:
“虞公也不必这样舍不得,你也不想想,若是没有我们王爷,你这虞家的家资究竟还能剩下多少,也未可知,如今本妃也未做绝,只取你虞家家资的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也够你们虞家花销了。”
虞公冷笑一声,
“只是可惜了娘娘的好算盘,湖山郡被孙国公霍霍成了这样儿,虞家自然也没法儿幸免于难,如今我们虞家是一个铜子儿都拿不出来了,全被孙国公给榨干了。”
他的内心十分厌恶花锦。
正是因为这个女人,害得他的两个女儿和虞夫人都遭了难。
如果当初花锦松口,肯让他的二女儿嫁入厉王府,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儿了。
所以虞公来拜谢时,他对花锦的轻蔑是显而易见的。
站在虞公面前的莲儿,忍着怒火,斥道:
“你骗谁呢,如果你们虞家没钱,孙国公会把你们围这么久?”
“那你们厉王府大可带人去搜一搜,只要你们能从虞家村搜出钱来,那尽归你们所有便是。”
虞公一甩袖,摆出一副又臭又硬的脾气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都已经经历过那么可怕的孙国公了,还会怕花锦这么一个小妇人?
莲儿被虞公这不要脸的样子给惊住了,她气得不知该骂这老东西什么好。
就是因为这虞公要钱不要命,反而不好打杀了他。
想必孙国公也是因为虞公这样的脾气,所以没辙了,只能派府兵将虞家村给围起来再说。
王帐内,所有人都对虞公怒目而视,说真的,小厉王妃的要求并不过分,当初孙国公要的是虞家的所有家资。
但小厉王妃只要一半儿,死伤了那么多将士来打这一仗,把虞家村从孙国公的府兵包围里救出来,拿虞家一半家资不过份吧。
但虞公觉得这是厉云卿和花锦应该做的。
这样别的不说,首先从他的态度上来讲,就很气。
正当众人想要将这个虞公千刀万剐了时,花锦却是笑了起来。
她缓缓的又坐回了王座,
“是本妃思虑不周,事先也没同虞公谈好报酬,也没先拿着一半定金,就急哄哄的让王爷将虞家村给救了下来,不打紧,这笔钱咱们先欠着,来日啊,有虞公再上门的一天。”
虞公站在王帐内,一甩袖,不轻不重的溢出一声,
“哼。”
他怎么可能还有再上门的一天?如今孙国公和他的两个女儿都死了,外头也没有了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而他的几个姨娘又给他生了好几个胖小子。
接下来的日子,他自然要好好的守住虞家偌大的家资,好传给他的下一代。
谁管外头的血雨腥风。
花锦微笑着,目送了虞公离开,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
王帐内的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就只有莲儿跺脚,气道:
“娘娘,您就这样放过那老匹夫了吗?这么这回兴师动众拉了这么多人来湖山郡,可是浪费了许多钱。”
偏安一隅不香吗?
无论是北地还是谷旗州,如今人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各行各业蓬勃发展,兵强马壮人们安居乐业。
如果不是为了虞家的钱,何必拉几十万大军来湖山郡折腾这一回。
花锦瞟了一眼莲儿,嗔道:
“急什么?咱们这儿是往泉水郡去报仇呢,虞家的事儿,就晾着呗。”
“传本妃令,湖山郡裂土而治,湖山郡以虞家村为分界线,虞家村以北,由湖山郡郡太守治理,虞家村及以南,自便。”
这话一出,王帐内的集管事,及匆匆赶来觐见小厉王妃的湖山郡郡太守脸色纷纷一变。
这是不管虞家村了啊。
换句话说,北地、谷旗州、湖山郡以北,自个儿组团玩儿去了,虞家村......被孤立了出来,他们不带虞家村玩儿了。
姚军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看自己手底下的集管事们各个面色凝重,他聪明的没有多说一个字。
待从王帐内退出,新上任的湖山郡郡太守特意找到姚军,向他见礼,
“姚统领可是看明白了娘娘今日这一出的用意?”
姚军回礼,“在下鲁钝。”
“虞家村及以南部分,靠近玲水郡,面积并没有多大,舍了就舍了,娘娘心善,肯放过虞家,但咱们天景国可不止孙国公一家豺狼。”
湖山郡郡太守是花锦从北地吏部挑选来的官员,为人聪明着呢,只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布局。
他初上任,知道这姚军是娘娘的徒弟,地位在这湖山郡里,可与他形成犄角之势。
因而郡太守履合官场之道,要努力的与姚军搞好关系,保证娘娘的政令,可在这湖山郡里快速施行。
他看着姚军迷茫的眼神,笑道:
“虞公以为孙国公死后,他们虞家就高枕无忧了,可是虞家乃是明面儿上的天景国首富,虞家的钱财可是积累了许多代的,绝不可能就这么垮掉,现在帝都的贵人们,可差着钱呢。”
这些事情,姚军都不懂。
于是湖山郡郡太守又只能把局势掰碎了给他讲,
“天景国连年大旱,这事儿你是知道的吧?民生艰难,百姓流离失所,帝都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他们的银钱当然不是从税收上来的。”
百姓都穷成这样儿了,哪里还能养得起何不食肉糜的权贵们?
“那些权贵们,几乎每个人都在我们北地偷了矿,自北地禁止私自采矿后,他们一个个穷的都急眼了,这种时候,无权无势的虞家,可不就成了个香饽饽吗?”
湖山郡郡太守是个聪明人,他见姚军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着拍了拍姚军的肩,
“咱们娘娘是个狠人哪。”
所以虞家就如同个香饽饽,被抛入了狗群里头。
那些饿疯了的狗,还不争着抢着要吃了虞家?
到时候虞家还能剩下什么?指不定连块屋顶的瓦片都不会给虞家剩下。
如此一想,花锦不狠吗?
姚军点头,感慨万千,
“如果虞家能得到娘娘的庇佑,说不定还不会被人这样惦记着,若我是虞公,我倒是宁愿舍弃一半家资,也要寻求个稳妥的势力依附着,如此还能保全剩下的那另一半家资。”
“谁说不是呢?只可惜,那位虞家家主似乎看不清楚局势,等着吧,有他回来求咱们的一天。”
湖山郡郡太守笑着,拉了姚军一同往集镇去。
因着湖山郡的都城被孙国公毁了,再大兴土木的重建都城,不过劳民伤财,因而湖山郡郡太守决定跟姚军窝一块儿,就以姚军的集镇为基础,将这个集镇发展成一座新城。
花锦是一个很懂得将权利下放的人,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便是她的方针。
如今她将这位湖山郡郡太守和姚军捆在了一块儿,便是希望两个人扬长补短,好好儿的发展湖山郡。
那自不能辜负了娘娘的一番美意才是。
裂土而治的政令一出,不仅仅湖山郡哗然,就连帝都也轰动了。
此时虞公正在回虞家村的路上,看见不少人赶着牛羊往北边去。
他急忙撩开马车的车帘,看了一眼虞家村的方向,正好看到路上有个熟人。
“李员外?李员外......”
虞公叫停了马车,对面而来的长队豪华马车也停了下来。
那名李员外也走下了马车,朝着虞公急匆匆的拱手见礼,
“虞公,好久不见哪虞公。”
他家就住在虞家村不远处的李家村,虞家被府兵围了有多久,李员外就与虞公有多久不见。
如今再次相见,却有事在即将远行的路上,这看起来,多少让人唏嘘不已。
虞公匆匆见礼,诧异的问道:
“老哥哥,你这是往哪里去?”
这虞李两家,算得上是世交,毕竟都是湖山郡里有头有脸的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虞家这次被孙国公祸害的不清,若是想要再次崛起,还少不了李家的帮衬。
毕竟,李家在帝都有人做官。
李家若是走了,虞家可就少了个崛起的助力。
李员外一脸的苦笑,
“还能往哪儿去?我们这是去北地讨生活啊。”
虽然李家没有虞家有钱,可是一样没有被孙国公放过。
如今湖山郡里还有点儿家当的富户,大多都只剩下了原本家资的十分之一不到。
这点儿家资,还是东收西藏,好不容易才从孙国公的魔爪下留下的那么一点儿。
虞公一听便是急了,
“我这儿刚脱离苦海,如今孙国公都已经死了,正是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你去北地,人生地不熟的,难得兴旺呢。”
他还是不想李家走的,虞家正好囤了一批丝绸,正要借李家的关系销往帝都,若是这批丝绸卖掉,虞家的家资便能再翻上一番。
但是李家走了,虞家的这条路就给堵死。
李员外摇头,依旧是一脸的苦笑,
“这场祸事,我们李家可是避得十分辛苦,再穷几个月,我们也招架不住咯,不跑?不跑能怎么办?虞公啊,你们虞家若想兴旺发达,还是往北地去的好,这北地人有钱。”
他知道虞家常年做丝绸生意,以往的丝绸也销得不错,可是北地如今发展的相当不错,没去过北地,焉知丝绸往北地卖,不会销得更好?
见虞公还要再劝,李员外又道:
“你还不知道吧,湖山郡被那位小厉王妃一分为二,就以你们虞家村为界,过了虞家村的所有百姓,都能免费领取十头牛羊马崽儿。”
这是厉王府小厉王妃新颁布的一项福利,大概意思,就是百姓可以跟厉王府签订一个什么劳务合同,每一户可以领取十头牛羊马崽儿,这些牛羊马崽儿是不要钱的。
但是也不可以私自买卖与宰杀。
这些领取到牛羊马崽儿的百姓,需要负责好生照料牛羊马,将牛羊马养大,再以崽儿的市价卖回给厉王府。
虞公听了,冷哼一声,
“这是被骗了吧,天下哪里来的这样的好事儿,免费给牛羊马的崽儿,百姓只需要负责养大,养大后再以崽儿的市价卖回给厉王府?呵呵,那小厉王妃有这样的傻?谁信呢?”
虽然这牛羊马的崽儿价格,与成年牛羊马的价格相差甚远,可崽儿不要钱。
那就是说,只需要白养几个月,就能免费获得这十头牛羊马崽儿的银钱。
这不是送钱给百姓?
毕竟湖山郡到处都是草,牛羊马往屋外一丢,只需要看着不丢,这些牛羊马见风就能涨。
这是捡钱啊。
李员外摇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的看这虞公,
“已经有很多人领到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员外也不信这世上会有这样好的事儿。
这已经完全颠覆了这世上所有人的认知,上位者不剥削底层百姓,反而给底层百姓送牛羊马......这小厉王妃果真是个傻的。
但不管小厉王妃傻不傻,她的这道政令一颁布出来,湖山郡的所有人都往虞家村以北跑。
有钱的,没钱的,都往北边儿去。
李员外抬手拍了拍虞公的肩,
“你也知道我李家是做羊毛生意的,如今手里没有一头羊不说,连招个伙计牧羊,都没人来干了,留在原地,那就是个死啊。”
他还有些家资,再买些羊崽儿养大,依旧可以剪下羊毛来,可是,花锦有条新的政令出来,但凡拖家带口往北挪动的,都能新造户籍,安家落户。
但凡新落户者,可免三年户税。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跑到虞家村以北,就能重新开始,有兵可护,有税可免,有钱可捡。
原先奴籍的人,只要跑过虞家村那条线,还能登记造册成为良籍。
所以李家养羊的伙计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