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别院比起正经的齐王府来,竟然要宽大不少。
花锦走着走着,厉云卿没见着,倒是看见添香站在一座白玉石桥上,怔怔的看着远处一座红色屋顶的房子。
“在看什么呢?”
她提起金红色的石榴裙,走上了桥,疑惑的看着添香的侧脸。
添香的下巴抬了抬,示意前方的红石榴屋子,
“喏,娘娘您看,那里便是妾身长大的地方。”
花锦顺着添香的目光看过去,前方那座红色屋顶的房子,看起来十分雅致宽大,她不明所以道:
“这里环境不错,这座红屋子应当是别院里最大的一座屋子了。”
“环境是不错,可是与妾身同住的,还有宛若红袖那样的一大批姐妹,我们每天都要练习大量的琴棋书画,歌舞弹跳。”
添香的表情有些难得的悲哀,她指着前面的红屋子,
“除了这些,娘娘,您知道我们每日必修的,还有什么吗?还有如何以色侍人。”
她说着,眼中忍不住的湿润,
“讨好一个男人,琢磨男人的心思,如何巩固一个男人的欢心,这样的手段与技巧,几乎已经刻入了我们的骨子里,可是......”
添香偏头看向花锦,很显然,她的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
“可是,妾身曾经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出生,妾身的阿爹曾经也是天景国的官,妾身曾经也是个贤良温顺的官家小姐。”
天景国的官场一团混乱,添香的阿爹却是个难得的清官,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卷入了某个案子里,结果什么都没做的添香阿爹,就这样被推去菜市场口斩首示众。
添香一家女眷全都充做官妓。
她家的其余人,全都在充官妓的路上陆续死亡,或者被青楼买走,又或者流落到了某些不知名的旮旯里不知生死。
就只有添香一人,被齐王府的采红使看中,最后将年纪尚小的她采买入了齐王府,被当作礼物一般的培训了起来。
和添香一样的小姑娘还有许多,而行卧吃住的地方,便是在齐王别院的这栋红楼里。
“知道嘛,我们并不是只学技巧和手段,我们还需要伺候能进入这里的唯一一个男人,那就是齐王。”
添香哭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在不将自己的身子破掉的情况下,我们必须用尽手段,让齐王舒服,把他弄出来......否则,迎接我们的便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可是娘娘啊,您知道我们那时候才多大吗?”
正因为她是清白人家出生,所以添香的心里保存了一丝耻辱感,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可是她无力挣脱这样的命运。
她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而且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姿色在那些姑娘里面,并没有任何优势,所以她只能靠自己的脑子,努力的让自己表现优异,留在这座红楼里。
“只有想尽办法留在这里,妾身才不用去伺候形形色色的男人,而一旦走出红楼,妾身便是这齐王府里最低贱的姬妾,是寻常齐王府聚会上,随时可以被留宿下来的客人,给搂上床的那一种。”
她们这样的姑娘,还能得到齐王府的保护,毕竟齐王府花费了大力气去训练她们,为的就是以后做为礼物,送给某个达官显贵。
但是那些低贱的姬妾,其实已经同外头青楼里的妓女们,没有任何的差别。
所以添香年纪小小的,就必须想尽办法,让自己留在红楼里。
她红着眼眶,看向花锦,
“娘娘,其实妾身也知道,妾身工于心计,手段不入流,爬到今时今日这个地位,靠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可是妾身自小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这些手段与算计,已经刻入了妾身的骨子里,那都是妾身的过去,想洗都洗不掉了。”
听着添香的哭泣,花锦疑惑的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嫌弃你自己?本妃从没有觉得,一个为了生存而工于心计,用不入流手段活下去的人,有什么可看轻的。”
她往前走了几步,将添香的身子掰过去,正面向不远处的那座红楼,
“每一个努力生存下去的人,都应该值得被尊重,因为维护自己的生命安全,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换成本妃,也是一样的。”
她也是为了能够在这个世界好好儿的生存下去,所以选择了抱上厉云卿的大腿。
那这是不是,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委曲求全,及出卖自己呢?
只不过她的经历看起来比添香更光鲜,遇上的男人,比齐王更上得了台面罢了。
看着添香哭泣的侧脸,花锦安抚道:
“如今你有能力了,这样的能力是你凭借自己的努力换取来的,无论过程是什么,结果对你来说是满意的,那便很好。”
她说着,一个弹指,“啪”的一声脆响,前方的红楼突然冒出了烟来,有人仓皇大喊,
“红楼走水了,红楼走水了。”
添香一惊,看向花锦,花锦脸上带着一丝缥缈又神秘的笑意。
她的红唇轻启,
“看,有时候障碍问题很好解决,当你足够强大,曾经所有能造成你伤痛的障碍,弹弹手指,便能灰飞烟灭,就是这样的简单。”
花锦轻飘飘的说着,转身离开,金黄的秋色中,她那红色的石榴裙上,金线绣的花纹,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
映在添香的眼中,仿若神女下凡一般,让她忍不住的想要追随崇拜。
红楼的大火依旧在燃烧着,顷刻间,便将这座臭名昭著的红楼烧成了灰烬。
别院里却又没有伤到一个人,甚至旁人急急忙忙的提着水桶去灭火,也没浇几桶水,红楼的大火就自己灭了,期间也没有连带着烧到别的地方。
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暗叹这场大火来的蹊跷,又灭的诡异。
倒是花锦,悠闲自在的踱回了自己的房间,一看,她要找的男人这会子正好好儿的坐在圆窗下,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书。
“我到处找你。”
花锦走过去,想在厉云卿的对面坐下。
她的手腕却突然被厉云卿一拽,身子跌坐在了厉云卿的大腿上。
花锦原本要说的话,猛然卡了个壳,一下子就想不起来自己本来要说的是什么了。
完球,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花锦的脸颊不自觉的绯红,坐在厉云卿的大腿上,就忍不住想往他的怀里靠。
募然间,花锦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三个字,“恋爱脑”。
她一惊,赶紧收起自己的思绪来,眼神复杂的看向厉云卿。
厉云卿挑眉看过来,狭长的眼底透着一抹疑惑,
“怎么了?”
“没,就是想问问你,湖山郡那边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花锦才不会承认,自己对厉云卿方才的那一点点旖旎心思。
但厉云卿的手,却是不规矩的摸上了她的后腰,他微微勾着唇,声音愈发的低靡,
“湖山郡都没人了,孙国公还能霍霍什么?他有本事就上谷旗州,或者去玲河郡霍霍,到时候就算是我不出兵,都会有人要求着我出兵去救援了。”
玲河郡虽然不是长公主的封地,可是长公主的大部分产业,都在玲河郡。
天景国的那些王公贵族们,不是一直提防着厉云卿吗?届时,厉云卿倒要看看,究竟是他们提防着他去天景国腹地,还是求着他去天景国腹地。
看着厉云卿脸上的冷笑,花锦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厉云卿的时候,他一身冰冷,满身重伤,还被锦衣卫追杀。
那个时候,花锦毫无所感,甚至还打算杀了厉云卿,抢走他的蝉翼刀。
想起当时的心情,花锦忍不住抬手,指尖轻抚厉云卿的脸颊,蹙眉问道:
“你的心中似乎充满了仇恨?因为那些王公贵族没有替厉王府说过一句公道话?”
“怎么能不恨?”
厉云卿垂目,抬手握住花锦的手,将她柔嫩的小手贴在他的脸颊上,脸上虽然带着些微的笑意,但他的眼神却是锐利的冰冷,与深刻的恨。
这样的恨意,此前从未被厉云卿表现出来过。
又或者,花锦此前并没有多关心厉云卿,所以她也没有切身的感受过厉云卿的情绪。
但现在她感受到了。
正要说话,厉云卿却又开口,轻轻道:
“我厉王府总共几百口人,全都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我父王从无反意,却一辈子被老皇帝提防,他的皇位来的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对我父王早有了杀意。”
这个故事,就要从上几代说起了。
天景国开国之处,本不是如今这皇帝一支打下的天下,而是厉云卿祖上这一支人,打的天下。
古人都有宗室,厉云卿的先祖和如今这老皇帝的先祖,都是同一个宗室。
但厉云卿这一脉人当了几代皇帝后,人丁逐渐凋零,等到了厉云卿的父王这一辈,就只剩下了老厉王一人。
几十年前,老厉王还当过几年的太子。
可是被老皇帝用阴谋诡计给搞了下来,直接从太子变成了老皇帝的过继子。
既然是过继子,老皇帝登上皇位,那就名正言顺了许多。
“当年,我祖父突然过世,如今的陛下跟宗室保证,为了天景国国朝安稳,他愿意认下年幼的太子为过继子,等当上皇帝后,太子还是太子,不会有任何改变。”
厉云卿将头凑到花锦的耳边,悄声说着这些皇室秘辛,
“宗室欺负我父王年幼,便同意了让如今这个皇帝登上皇位,岂知这皇帝翻脸无情,穿上龙袍后就将我父王从太子变做了厉王,从此后,拿着自己当皇室正统自居。”
“所以这个皇位,本就是从你们这一脉的手里窃取来的?”
花锦相当讶异,这是她第一次听厉云卿讲这些,简直比说书的还要复杂精彩。
厉云卿哼了一声,算作回答了花锦。
于是花锦想了想,来劲了一般的说道:
“厉云卿,所以说这些什么齐王啊,阮王啊,其实从一开始都不是王爷,而是因为他们的爹拿了你家的皇位,所以他们才一个个的都变成了王爷,是这样吗?”
“哼。”
厉云卿又重重的的哼了一声,他抱紧了花锦,手指玩着她的手指头,闭目道: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样,老皇帝杀我全家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没有说话,现在孙国公在湖山郡折腾,那又怎么样?湖山郡的百姓,不早就被他们赶去了北地一大半?”
剩下的那一小半百姓,也在孙国公霍霍的时候,自行往北地和谷旗州迁居了不少。
一片空地,又能被孙国公破坏多少?
说句不好听的,孙国公能抢到的,恐怕也只有那些跑不掉,也不能跑的王公贵族了。
他冷声说着,又偏头亲了一下花锦的脸颊,
“还是本王的王妃最厉害,将逃难来的天景国百姓给照顾得妥妥的,这样本王也就没那么束手束脚了。”
如果今天湖山郡里挤满了无辜百姓,为了这些百姓考虑,厉云卿便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得出兵去平息孙国公这个祸害。
可是湖山郡里空空如也,太子如狼似虎的盯着厉云卿,他也省得麻烦,只管在谷旗州里看戏就好。
了解到厉云卿的想法,花锦心中也有了方向,她点点头,想起了个不相关的事儿,
“你说你的祖宗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生啊生啊,男丁越生越少?到了你父王这一辈,就一个孩子了?两个公主都没有吗?”
她说着,垂目,很隐晦的瞄了一眼厉云卿的腰子。
是不是祖传的毛病啊?不能生,少精症什么的?
厉云卿敏锐的察觉到了花锦的目光,他抬手,拍了一下花锦的额头,有些生气,
“想什么呢?你要不是试试,看看本王到底行不行?”
花锦赶紧瑟缩了一下脖子,
“没想什么没想什么,爷~~您继续说,妾身听着呢。”
瞧她那副怂样儿,厉云卿藐视一般,嗤笑了一声,
“那是因为本王这一脉都是痴情种,从本王祖上开始,就没有纳妾的。”
所以不是他们不行,而是他们专情。
一个男人一生一世只有一个女人,那生的孩子自然就少。
看着厉云卿脸上那副恨恨的表情,花锦忍不住就笑了,她将厉云卿的脸退开,起身来往外走,
“好,那本妃知道了,再等阮王府那边上门来人,本妃就知道怎么做了”
再等阮王妃和虞夫人上门来拜访的时候,花锦只管教人上茶,什么也不说。
她就坐在别院的正厅里,看着阮王妃和虞夫人,当她们倆就是寻常上门来唠嗑的亲戚。
阮王妃头上的首饰少了不少,原先一走路就丁零当啷响的金银玉器,也不见好多个。
大厅里的气氛沉闷,阮王妃满脸的憔悴,坐在下座,看着首座的花锦,主动开口说道:
“怎么不见齐王侧太妃来?”
“昨儿别院走水,烧了一座楼,损失太大了,齐王侧太妃处理这事儿去了。”
花锦的表情还算和蔼,说完还悠闲的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这样慢条斯理的态度,让阮王妃和虞夫人相当的不满。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阮王妃,她急道:
“那齐王侧太妃什么时候打算回齐王府?如今当家的主子都不在了,不光光是齐王府乱成了一团,就是谷旗州的都城,也乱成了一团。”
“都城也乱了吗?没有吧。”
花锦似笑非笑的看着阮王妃,
“这也太夸张了,都城怎么可能会乱?齐王军又不是个摆设。”
她仿佛已经看透了阮王妃的小心思,如果不将事情说的严重一些,花锦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添香也不可能回齐王府。
如今阮王府的所有人,都住在齐王府里,要什么没什么,唯一剩下的一箱子金票,还被阮王一天花光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吃的喝的,全都要靠阮王妃一个人想办法,那些该死的下人们,上回还同她闹了一回。
都把阮王妃给气晕了。
不得已,还是虞夫人做主,将阮王妃的首饰当了一大半,才凑齐了一个月的月银给他们。
如果添香再不回齐王府,阮王妃还得不停的拿着首饰出去当,可是她能有多少首饰当?已经没剩几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