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还在路上平稳行驶着。
在前排,司机自不必说,章龙自从被训斥了一句后,哪里还敢回头,连偷偷瞄一眼后视镜的胆子都不能有。
不过听见一点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是大概能猜出来发生什么的。
章龙对自己老板的感情生活不算八卦,不过在这一刻悄悄摸摸地想,反正太太这么漂亮,而且老板看上去也不是像他说的那么无动于衷。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从后视镜里看一眼!
只可惜章龙作为一个打工人,八卦和饭碗终究是后者更重要,这才颇为无奈地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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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后排,阮秋棠被他抱着,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不仅如此,她脑袋还在关叙怀里拱了拱,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是还在庆幸自己的食指重获自由。
她轻轻嗅了嗅身旁的气味,然后眯了眯眼睛,说:“关叙,你身上很好闻。”
一边说着,一边还继续多嗅了几下。
关叙还是没忍住,先揉了揉她的头发才把她放开,看着她的眼睛:“阮阮。”
阮秋棠努力睁大眼:“嗯?怎么啦?”
明明只是脸颊红了一点、眼睛亮了一点,但此刻的阮秋棠似乎就是可爱得让人不忍心骗她。
于是关叙叹口气,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喝醉了?”
阮秋棠皱眉,她的记忆里还是有自己给他挡酒的那一段的,不过并不承认:“怎么可能?”
关叙扶着她的肩膀,把她稍稍推远少许,让她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
“一杯酒都能醉,你的酒量这么差?”
然而阮秋棠听见这话不乐意了,立刻开始猛地摇起头来。
她此刻蹙眉的模样,总让关叙想起公园里扎着小辫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因此眼神更温柔了些。
只可惜“小女孩”本人不这么想,还颇为不服地想要站起来。
关叙无奈,说了一句:“这是在车里。”
一边说着,一边阻止了对方的动作,还用手掌护着她的头顶,生怕她真的要咚的一下,给脑袋上结朵蘑菇。
“笑话,我怎么可能会醉,我就没醉过!”阮秋棠皱着鼻子不服气地说。
“没醉过的意思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喝几杯会醉吧。”关叙慢条斯理地点明。
“你、你这是瞧不起我!”阮秋棠声音忍不住大了一些,“想当年我在学校,我在学校……”
她嘟嘟囔囔地重复。
关叙也很有耐心,饶有兴致地等她说完:“你在学校怎么样?”
“我当年在学校,艺术周的时候那群老外发香槟,我都整整喝了三杯!三杯!”她一边说着,为了表示强调,还专门伸手,想比一个“三”的数字。
只是不知道是真的醉了,还是在珍惜刚刚获得自由的食指,总之她在比三的时候没舍得屈起食指的指节,硬生生把“三”比成了“四”。
关叙看得好笑,还很配合地点点头:“三杯,好厉害。”
“那可不。”阮秋棠说得骄傲,还扬起下巴来。
关叙也没去提醒香槟的度数和今天这杯陈酿白酒的度数,听见阮秋棠继续吹:“所以今天这才一杯,算得了什么?”
“还有你,”阮秋棠说着说着,大概是脑海里又浮现起两人刚才的场面,忍不住说,“刚才阮麟为难你,真是、真是无耻。”
她喝醉了连“我爸”都不说了,替换成了对方的真名。
“但没关系,你别难过,”阮秋棠像个大姐大鼓励小弟似的,拍了拍关叙的肩膀,“我罩着你呢,你看,我还帮你挡酒。”
如果是她还清醒,关叙可能会说些别的。
比如不用替他挡酒,他做这些不是什么难事,也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回报似的做这些。
又或者,会问她在夺下阮麟手上那杯酒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是为了不亏欠自己,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只可惜现在的阮秋棠没法跟他交流这些。
于是他忍住了再一次把她揽进怀里的冲动,而眼梢的笑意迟迟未散。
片刻后,他凝视着对方笼着一层雾气的眼眸,轻声说:“嗯,阮阮特别厉害,谢谢阮阮。”
听到夸奖,阮秋棠又想得意地站起来。
还好关叙及时护着,把她往自己身前一拉,才阻止了她撞到车顶盖的惨剧。
他颇无奈地笑笑,可又要哄着。八壹中文網
她顿了顿说:“没关系,一夜夫妻百夜恩,你都帮了我,我肯定是要帮你的,不必道谢。”
关叙听了这句险些没忍住,问她:“你到底知不知道一夜夫妻百夜恩的意思?”
“知道啊,就是,就是……”阮秋棠想解释,不过喝醉的人思绪都很跳跃,忽然又从他的话里找到一些别的:“你刚夸我帮你挡酒?”
她嘴唇动了动:“那怎么不夸夸我当时在国外连喝三杯香槟气都不喘?!”
“阮阮好棒,”关叙被她逗得勾了勾唇,“那你是怎么连喝三杯香槟的?”
阮秋棠好像就在等关叙这么问,因此骄傲得意得像一只漂亮的小孔雀,仰着下巴说:“其实我、我估计当时肯定还能喝的,反正我、我没醉。”
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兴致很高,非要给关叙说以前的事。
关叙见她的嘴唇都有些干了,轻轻用手指碰了碰。
他敲了敲前排的座椅,开口道:“章龙。”
原本正在偷偷听着自己老板跟老板娘感情进展的章秘书,被这句话吓得后背一紧,还以为自己偷听都被发现了,声音都抖了一抖:“怎么了,关总?”
还好,关叙没说别的:“拿瓶水来。”
“哦哦,好。”章龙像是如梦初醒,当即点了点头,从前座的置物柜里找了一瓶水,递过去。
关叙接过水拧开,动作很仔细地轻轻凑到阮秋棠嘴边:“先不急,喝点水慢慢说。”
阮秋棠睁着眼睛,很乖地“噢”了一声。
还像个孩子一样点头,说:“正好,我也有点口渴。”
关叙忍住了没做别的,但还是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
他原本是想把水拧开给她的,然而阮秋棠没动,像是默认了等人伺候似的。
关叙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的不耐烦,低声说了句“行吧”。
然后便认命似的把水递过去,说:“小心,别弄湿衣服。”
阮秋棠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跟在阮麟面前锐气逼人时相比,乖得不像话。
她虽然喝得慢,但刚才的确是说得有些兴致高,渴了,像一只漂亮的小金丝雀似的,一点一点喝了许久才停。
等她觉得够了,自己就往外一偏头。
关叙一下子没注意,握着瓶子的手就沾上了少许水渍。
阮秋棠也是,唇边也带了一些晶莹。
关叙先是把水瓶拧好了放在一边,然后抽了两张纸巾,先给自己擦了手,才轻声叫她:“阮阮,过来些。”
阮秋棠此刻也出乎意料地听话,还边点头边凑过来,等着关叙给自己擦。
关叙的手指修长而温暖,动作很温和,似乎比拂过她脸颊的纸巾还要轻柔。
阮秋棠表示满意,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很不错,好好干。”
关叙也不计较她把自己当成助理,还顺便笑笑:“多谢阮总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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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章龙不能亲眼目睹此刻发生了什么,然而多少能从两人的对话里拼凑出一二来。
天知道他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之前多少女明星想贴上来都懒得理的,虽然一举一动都很绅士,可出席一些重要宴会也不稀得带女伴。
现在!他!居然!
在像哄小朋友一样,哄着自己的老板娘喝水说话!
这真的是自己老板能做出来的事吗?!
章龙虽然没谈过恋爱,因此一个大大的疑惑此刻在脑子里蹦出来——
啊?协议结婚是这样的吗?
不对,这真的是合约婚姻吗?
然而这种话他当然是不能问出来的,只能一个人遗憾地抓心挠肝。
而关叙替阮秋棠擦好了脸,对方的嘴唇也重新变得红润温暖。
“好了好了,”阮秋棠像是迫不及待似的,忙着跟关叙说自己当年的事,“那时候我们学院跟隔壁作曲系有合作,当时隔壁有个写曲子很厉害的同学——哦,现在在好莱坞作曲,不知道你听过没。”
她说了一个近几年在电影配乐声名大噪的作曲家的名字,关叙即使不常关心娱乐新闻,也知道这个名字。
之前旗下的传媒公司想做一部大制作电影,还过来特批过,说是想申请一笔资金邀请那位作曲家。
没想到居然是她的校友。
“andrew,就是那个同学写了一部组曲,然后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就邀请我去弹,”阮秋棠说到往事的时候口齿倒是清晰了许多,“结果效果特别好,后来还破例搞了场加演,门票全部售空。”
她说到这里时还是很开心:“然后andrew就非要在宴会上感谢我,还说,以后要写好多曲子,还要专门给我写一篇,只让我来弹的。”
关叙隐隐听出来一点不对:“andrew那部曲子,是只有钢琴独奏吗?”
阮秋棠摇摇头:“当然不是啊,我主要弹第一和第二乐章,后面还有小提琴协奏的。”
“那andrew后来也在宴会上感谢了其他成员吗?”
阮秋棠眼神有些迷蒙:“有的吧!”
关叙却继续追问:“可andrew也对其他成员说了要为他们写曲子吗?”
听到他这么问,阮秋棠颇为骄傲地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他只跟我约了曲子,肯定是觉得我弹得好。”
关叙:“……”
他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是该庆幸她在感情方面太过迟钝,还是该直接一声叹息。
算了,反正现在跟她结婚的人是自己。
想通这一点,他没意识到自己心里其实舒服了几分,过了几秒才又问:“所以是andrew给你的香槟?”
阮秋棠猛猛点头:“当时是庆功宴嘛,那场加演也很成功,andrew却非说离不开我的功劳。”
说到这里,她忽然显摆地凑近了一点,眼睛眨了眨,问他:“我厉不厉害?”
关叙有一刹那觉得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太亮,几乎想要逃避似的伸手遮住。
可他到底还是舍不得,于是轻笑着说:“嗯,阮阮特别厉害。”
“然后,然后andrew先是敬我酒,又说着要给我写曲子,还说以后要邀请我去他的庄园……”
关叙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
“他说他是音乐世家,在奥地利有自己的庄园,很多年的历史了,说一定要邀请我去参观一番。”阮秋棠想了想,有些遗憾地说,“我其实倒是想去的来着,但毕业后我爸非要我赶紧回来,那时候事情太多,一来二去就耽误了。”
“我还挺好奇那庄园是什么样的。”她总结道。
关叙听完,微微抿了抿唇,看上去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如果你喜欢庄园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法国看看。”
“我也有庄园,带地下酒庄的那种。”
也许关叙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这句话说出来有什么不对,还好阮秋棠也还醉着,因此大力地“嗯”了一声:“好哇!”
关叙说不清那点细微的不愉快什么时候飞走的,才继续问:“那后来呢?”
“后来其实andrew还想找我敬酒的来着。”喝醉了的阮秋棠很乖,关叙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过我连喝了三杯都没事诶!所以我现在根本没有醉。”
说到后面,她还忍不住强调道。
“是是是,没有醉。”关叙拍了拍她,说道。
“不过就是第二天起床头痛罢了。”阮秋棠说着,“所以我后面就懒得喝酒了,没意思。”
关叙没计较她又跑题了,开口问道:“所以后来为什么没喝了?”
阮秋棠眼睛一眯,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兴致忽然浓了起来:“你猜?”
“出现了一个人,你……你见过的。”
关叙在这一刻突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对这个即将要说出口的名字。
不过阮秋棠才想不到这些,抓着他的手就继续说:“还好有小叶!”
关叙:“…………”
阮秋棠还以为他没想起来,很积极地解释:“小叶,叶子辰,就是我外婆的邻居,我学弟,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还记得不能再清楚了。
关叙在心里道。
他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一位呢?
当然更让他有些郁结的不是这个。
阮秋棠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受欢迎。
也对,关叙想,她本来就无可挑剔。
阮秋棠不知道现在的关叙在想什么,还在孜孜不倦地说着往事:“当时小叶也参加了演奏的,他那时候就是乐团的小提琴首席了,我记得andrew当时要敬我第四杯的时候,他出来替我解了围!”
关叙只能继续听。
“小叶大概是看出来了我不想接着喝酒,不仅帮我把那杯香槟喝了,还主动找了别的理由,让andrew去找其他人敬酒!”阮秋棠煞有其事地开口,很有几分神气,“要不是他替我挡了酒,我都不知道最后会喝多少。”
她说完,自己点了点头:“后来好像andrew还想找我约演奏,不过那时候我跟小叶有自己乐团里的作业,就跟他联系没那么多了。”
阮秋棠总结陈词:“有时候在学校,能有个认识的家乡人挺好。”
关叙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后面andrew跟你联系少,而你跟叶子辰联系多了?”
阮秋棠想当然地说:“我们在一个乐团,又是核心,没办法再一直找andrew嘛。”
关叙看着她笑笑。
他其实还有其他话想问,比如,有没有想过叶子辰其实也不是那么单纯,替你挡酒可能只是不想让andrew再接近你。
可他眸光微敛,又从阮秋棠的话里拼凑出她当年一个人求学的模样,总难免有些心疼。
身边也没有人照顾,阮麟只会给钱,别的什么都不管。
她有了成就时其实也是骄傲的,也想找人倾诉,可身边都是不同肤色的脸庞,音调各异的语言……
他无端想到,要是那时候自己在身边,在她有所成就时能像现在这样,给予一点点鼓励和夸奖,那该多好。
阮秋棠看着他,说:“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关叙碰了碰她的发梢,这次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还好你那时候只喝了三杯。”
半晌,关叙才低声开口,有些不易察觉的哑。
他的喉结滚了滚,目光微沉。
还好你迟钝,还好有人挡酒,还好你那时候没有喝醉……
这样,就没有人见过你此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