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大狱远比京兆府的可怕。
那男孩挺机灵，也被提点和培养过一阵，但毕竟年纪小，某些刑具一拿出来，还未用上，男孩就吓瘫了，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他很后悔，为了一点钱，答应跟李嬷嬷做事。
前些日子他在赵光凌身边就提心吊胆的，那男人实是恶心，动不动摸他脸蛋。
好不容易挨到赵光凌去京兆府举报，他完成任务可以离开了，结果才躲到李嬷嬷承诺很安全、绝不会被发现的庄子里，就被赵光凌养的狗找到……
男孩坦白完，瘫在地上哇哇大哭。
“先带去京兆府关几日，等追究完指使他的人，就放了吧。”颜殊清朝张安成交代道。
离开京兆府，程三疑惑道：“这苏家大姑娘怎么也牵扯进来了？她也是反贼？”
“应该不是，但她的目的恐怕也不简单，总之一并拿了审问，总会真相大白。”颜殊清淡然道。
……
今晚的京城注定难以入眠。
二十几个朝臣。
除了捉拿本人，还有其家眷、名下产业，皆要封锁查检。
京城各处，尤其城东和城南，到处是官兵在奔袭捉人。
那些有嫌疑的朝臣府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时发生走水，尤其是书房，恨不能烧得一干二净。
哭喊、火光、混乱……整整持续了一整晚。
苏尚书府。
“姑娘、姑娘，不好了！姑娘！”
凌晨时分，府里的角门刚打开，李嬷嬷就接到下头办事人的消息，大吃一惊，不顾可能吵到姑娘休息，急赤白脸地赶到苏雪蓉的小院。
“怎么了？”
苏雪蓉没睡好，双目微红，外头的喧闹声虽传不进高门大院，但各路消息流言早已满天飞，而且她的祖父、父亲、二叔，都被留在衙中，不允许回府。
她一直关注着。
反贼，京城内有反贼……流言里这帮子反贼极其厉害，根扎得又广又深，与朝中大臣多有牵连，企图行刺皇上和窃取献国的宝物。八壹中文網
苏雪蓉面颊潮红，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反贼暴露了，是那杨家吗？是因为赵光凌将证据送去京兆府，所以暴露的吗？
那杨家上下是不是已经捉拿归案了？通敌案，男丁必死无疑，女眷不知道是抄斩，还是流放充官妓……
“姑娘，不好了，李小四儿被抓了，罪名是用假证据诬告良民！”李嬷嬷焦急道。
“李小四儿？”苏雪蓉没印象。
“就是安排去接近赵家公子的那个，姑娘不是让奴婢找一个眉眼清秀的男孩吗，奴婢在庄上找的李小四儿。”
“诬陷？”苏雪蓉咚咚跳的心脏猛地一滞，呼吸都差点梗着，“昨儿宫里不是连夜抓反贼吗？抓的不是杨家？”
听到姑娘提起，李嬷嬷脸色更加差，“不是的姑娘，是汪家被查抄了，咱们府与那汪家来往颇多，老太爷、老爷他们都不知道能不能脱开干系。”
汪家很大方，姑娘这院里，包括她在内，都得过汪家不少好处，每次汪惜芸来做客，李嬷嬷都眉开眼笑的。
“汪家？”苏雪蓉亦一脸震惊，“就是那个汪员外府，汪惜芸她家？”
“是啊，姑娘，奴婢听到也不敢相信……不过姑娘，现在不是震惊汪家的时候，是咱们的事，那个李小四儿，白长一张好脸，实际是个软骨头，如果官衙审他，将我们抖搂出来怎么办？咱们会被抓吗？”李嬷嬷害怕道。
听言，苏雪蓉亦面色发白。
李小四儿若是招供，查到她身上是板上钉钉的。
“嬷嬷，李小四儿是你亲自吩咐的吗？”苏雪蓉努力镇定下来，冷声问道。
李嬷嬷道：“是，此事牵涉甚广，奴婢担心其他人传岔了意，或者嘴巴不牢去外面胡说八道，耽误姑娘的事，所以一直亲自安排。”
“嬷嬷……”苏雪蓉缓缓呼出口浊气，没由头地岔开话，“我记得李大哥想承包东头庄子的那片果林是吧？”
李嬷嬷愣了下，点点头，姑娘口中的李大哥，是她的长子。
“嬷嬷，李二哥开的茶楼经营的如何？”苏雪蓉又问道。
“这、这，姑娘……”李嬷嬷结结巴巴回答不了。
李二是她的次子。
“我觉得那片果林交给李大哥很合适，虽说陈家人也想要果林，但他们能力不行，远不如李大哥，还有李二哥，李二哥缺钱抵押了茶楼没关系，我了解过，千把两银子罢了，我去赎回来，交还给李二哥，让李二哥继续安安生生做买卖。”苏雪蓉笑着，扭头看向地上摆着的象戏盘子，一时兴起找来玩，没想到有点儿意思，她原本纷乱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京兆府的确会查到她头上，好名声多少会受损，但只要她不被带去官衙，就不至于身败名裂，所以，她现在要弃车保帅了……
李嬷嬷嘴唇很干，她一早起来便为着姑娘的事着急上火，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
至于她家的两个孽畜，皆是不争气的。
长子性格冲动暴躁，和陈家人争果林，结果大打出手，打便打了，若只是打伤人，凭她在姑娘跟前得脸，说不定连钱也不用赔，可偏偏出手没轻重，一铲子敲在陈家小儿子脑袋上，将人打死了。
都是奴籍，只要事情压下来，怎么处理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当时姑娘让她赔陈家五十两银子，打口好棺材便算揭过。
现在看来，这事压根没揭过。
至于次子，被姑娘放了奴籍，对此她是感恩戴德，脱了奴籍，她的孙儿就可以念书，说不定是块读书的料，将来金榜题名出人头地，就算不会念书，也能有更多出路，怎么都比被拘在苏家，生死不由自己的好。
可次子不争气啊，懒便算了，竟然沾赌，她给钱开茶楼，茶楼还没捂热，就被抵押给赌坊了。
“这次的事情，是奴婢没有替姑娘办好。”李嬷嬷埋着头，喉咙火辣辣的，说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在割。
“嬷嬷心善，等外头的官兵抓完人了，就会来我们府上问话了吧？”苏雪蓉轻飘飘道。
那李小四，任务完成，从赵光凌身边逃离后，光藏起来有什么用？这不一下子给人找着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要稳妥就必须将所有隐患摁掉。
若李小四儿不存在了、开不了口了，这事不结了吗？纵是他们仍要查，也不可能这么快查到她，如此她能有足够时间扫尾巴。
李嬷嬷自己没将事办周全，就怪不得她了。
“姑娘，奴婢家的两个孽畜不争气，让姑娘费心了。”李嬷嬷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地面，视野的最高处，是姑娘镶着一圈儿珍珠的绣鞋。
“嬷嬷放心，我是嬷嬷看着长大的，事情到这一步，我心里也很难受。”苏雪蓉眼角噙泪。
这句是真心话。
打小李嬷嬷便护在她身边，说她是李嬷嬷带大的不为过，怎可能一点感情没有？
这么多下人里，她最信任的就是李嬷嬷，否则也不能所有摆不上台面的事儿都交给李嬷嬷。
李嬷嬷是她的左臂右膀，现下自断一臂，很痛的。
但这一次，嬷嬷确实做得不妥当，害得她不得不狠下心。
“姑娘姿容过人又冰雪聪明，往后一定有大福分，所以姑娘别与那些人置气了，好好守住自己的福分吧……奴婢往后不能伺候姑娘了，还请姑娘保重。”李嬷嬷跪下朝苏雪蓉磕了个响头，缓缓起身，“姑娘，奴婢这就去见老夫人，请老夫人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