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永平侯府新挖了个湖，引的沣河水。
湖里栽满荷花，湖边上系着几只采荷小船。
小船用上好的杉木凿制，浸桐油嵌灰腻子后再刷上好的棕漆。
船沿嵌一圈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采荷船精致得不知是给人划的，还是摆那观赏的。
湖边亭子坐着几位同样精致的贵家女。
永平侯府的三姑娘沈蓁，是今日小宴的东道主。
“琳玉，你可知林珍娘今日怎么没来？”沈蓁朝身边一位穿浅紫色妆花缎褙子的姑娘问道。
李琳玉的祖父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兄长。
林珍娘是李琳玉的手帕交。
林家在献国是大家族，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二十年内出了一状元、一探花、五进士。苏雪青的娘亲林氏，便是出自林家，是林珍娘的三姑母。
李琳玉犹豫着没有立即开口，转头对上沈蓁关切的目光，才轻轻咬了咬嘴唇说道：“珍娘家的事儿原本我不该说的，但蓁姐姐心善，旁人遇到难事蓁姐姐都愿意帮忙，所以珍娘的事，或许蓁姐姐也能帮忙出出主意……”
李琳玉的声音更轻了，靠近沈蓁道：“珍娘撞邪祟了，这几日卧病在床，所以林家推了所有宴席。”
“邪祟？怎么回事？”沈蓁脸色微微一变。
“妹妹也知道的不详尽，据说是珍娘屋里的一名丫鬟违了家规，林夫人要惩罚丫鬟，便将丫鬟许配给庄上的一名跛脚鳏夫，却不料那丫鬟性子烈，受不得冤屈，竟跳井以证清白……这邪祟，就与那丫鬟有关……”李琳玉声音微颤，越说越害怕。
沈蓁面色凝重的提议：“东城城郊的相国寺十分灵验，或许珍娘可以试试。”
前阵子她的贴身丫鬟有发现林珍娘的大丫鬟换人了。
当时回到府里，贴身丫鬟随口聊起来，她还以为是林珍娘的大丫鬟年纪大了，正常许配人家。
现在看来不是。
沈蓁抿着嘴，不再提林珍娘。
程绯缨坐在一旁默默地吃松子仁。
她的位置离沈蓁不远，再加上听力不错，哪怕李琳玉声音小，她也都听见了。
程绯缨很聪明，通过旁人的三言两语，她便猜到了背后一层又一层。
永平侯府的沈二公子，今年弱冠，不但生得一表人才，而且学识也好，正准备参加秋闱。
沈家没明说，但明眼人能看出，沈家已经开始在为沈二公子相看合适的姑娘。
那林家珍娘，刚及笄，容貌端正，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符合侯府心中的媳妇标准。
相应的，沈家二郎优秀，不少人家也同样将沈二公子视作好女婿的人选。
若没猜错，李家就瞧上沈二公子了。
林珍娘今日为什么没来，程绯缨不知道，但关于珍娘大丫鬟的事，因为林珍娘与苏雪青是表姐妹，所以她听苏雪青提过一些。
珍娘身边的那位大丫鬟，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林家待下人素来宽厚，已答应将卖身契还给大丫鬟，让大丫鬟去庄子上安心嫁人。
是那男人突然变了心，大丫鬟的确性子刚烈，一时想不开跳了井。
在程绯缨看来，若大丫鬟真阴魂不散，也不会伤害善待她的林家人，而会去找负心汉报仇。
总之经过李琳玉这一番说词，沈家不会再考虑林珍娘了。
背后的真相如何，沈家也不会再在意。
而以林家的心气儿，哪怕知道背后有人嚼舌根，传流言，也不屑去解释。
程绯缨心下忍不住轻轻叹气。
“绯缨，听说令兄与颜公子一同离了京。”
程绯缨正想着心事，忽然有人靠近她坐下。
转头看见是苏雪青的堂姐苏雪蓉。
苏雪蓉比她和雪青年长两岁。
这次苏家只有苏雪蓉接到了永平侯府的请帖。
程绯缨得体地笑着点头。
提到三哥，程绯缨心里很愧疚。
如果不是她的指责，三哥不会一声不响离京。
打小府里陪她最多的是三哥，而她也是府里最理解三哥的人。
这一次三哥闯祸，她并非不知道三哥的委屈，实是当时气急了。
原先三哥闯的祸，都是不小心将谁揍狠了，大不了上门道歉认错。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牵涉到其她女子的闺誉。
如果不是别人压根没打算针对将军府，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今日三哥不答应娶人家姑娘都收不了场。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一不小心可能这辈子都不开心。
一时低声下气的道歉她可以不在意，但关乎三哥一辈子的大事她岂能继续淡定？
不过也怪她，开始没将话说明白，只顾着严厉指责三哥。
等到她稍稍消气，准备与三哥认真谈一谈时，三哥已经离开京城了。
苏雪蓉又问道：“绯缨，你可知他们去哪儿了？要多久才回来？”
“只知往南方去了，大约要一段时日才回来。”程绯缨含糊道。
三哥写过一封信给她，她大概知道他们在哪儿。
他们安顿在了关阳县下面的一个乡。
信里三哥说乡亲们很好，落脚处一切置办齐全，有颜公子在，他也不缺吃喝，总之让家里人不用担心。
信的最后三哥有交代保密，因为颜公子不愿透露具体位置，所以不能告诉外人，爹娘也不能说。
至于回信地址，三哥让她如果家中有急事，就写信寄到关阳县的悦来客栈。
客栈掌柜自会有办法交给他。
其实以京城那些达官贵人的手段，真要查他们在哪里，不会特别难，只不过既然三哥交代她了，她便不说。
苏雪蓉也不介意她的敷衍，继续笑道：“若绯缨有关于令兄他们的消息，可能与我说了？”
“不知雪蓉姐寻我三哥有甚事？”程绯缨没有刻意掩饰疑惑。
“与令兄无关，是颜公子，他欠我一样东西呢。”苏雪蓉掩嘴笑道。
程绯缨皱了皱眉，果断转开话题，“对了雪蓉姐，你可知雪青最近怎样了？”
苏家二房纳妾一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她也想安慰好友，可几次信件都没收到回复，又不好直接上门打扰。
苏雪蓉低声笑道：“绯缨妹妹是个好的，连祖母都常常夸赞你，如此我才愿意提醒绯缨妹妹几句。”
“妹妹聪明，理当知道交友要慎重。”
说着苏雪蓉特意往李琳玉的方向看了眼。
“妹妹与雪青是自幼的手帕交，情分在，可也得防着人心，雪青呢，最近挺忙的，二叔纳的妾室传了喜讯，雪青大约是心里不舒服，所以每日都去二叔的妾室屋里……其实她若心中有怨，要么自个儿争气，要么去寻她父亲理论，单为难一名无辜的妾室……”
苏雪蓉笑着摇摇头，没再往下说，看到前边有贵女准备摇船去湖心，她也起身朝湖边走去。
程绯缨看着苏雪蓉的背影，心下再次忍不住叹气。
她与雪青是多年的手帕交，自不会轻易相信苏雪蓉说的。
可苏家的情况比将军府复杂的多。
程绯缨想起每次她与三哥聊起京中事时，三哥那“太复杂，烦死人”的埋怨。
很多事对于她来说不复杂，但确实烦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