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山的房舍收拾出来了。
是五开间的青竹屋。
外面竹搭的长廊穿过篱笆墙，连着两处小亭子。
一处亭子可以欣赏山景，一处亭子在湖边，适合钓鱼。
戚黎黎从密林里一马当先钻出来时，眼睛都亮了。
怡人的景致是一回事，关键是宽阔。
乡民们都不知道密林后方居然有这样一片阔地。
宽阔之地，最适合练习射箭。
可惜她没有马，否则练习骑马也是极好的。
“黎黎姐，今后我们要在那间屋子读书写字。”阿箴指着左边的稍间介绍道。
戚黎黎没理阿箴，读书、写字什么的，她才不要呢。
拜师，是娘自己一厢情愿。
她左右张望，琢磨这一大片空地，哪里适合立靶，哪里适合搭秋千架。
想想看，来山上也挺好，原先娘要求她写完字背完书才能出去玩。
写字背书至少要花去大半个时辰。
现在呢，她拜师啦，娘不管她写字背书了，她可以一大早就来山上玩。
“黎姐儿、箴哥儿，快进来吧，先生在等你们了。”一位圆脸盘子，说话细声细气的嬷嬷招呼道。
“袁婶，你以后就住山上了吗？”戚黎黎跑到嬷嬷跟前，她不着急进屋子。
东头宅院里，除了秋穗、夏蝉、奶娘外，戚黎黎同葵叔和厨房里的几位嬷嬷最熟。
这位袁婶是厨房的。
袁婶煲的汤特别鲜美。
“是啊，照夫人吩咐，婶子以后就留在山上照顾先生起居了。”袁婶温和道。
杨氏其实安排了两位嬷嬷。
谢九思本来都不肯留，但在杨氏几番劝说下，留下了袁婶。
“中午黎黎想喝婶子煲的汤！然后婶子再让山下送烤鸡上来好不好？”戚黎黎摇晃着袁婶的胳膊道。
“好，中午婶子煲大骨汤，大骨汤喝了长得高、跑得快，黎姐儿多喝点。”袁婶笑道。
戚黎黎还想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这时左稍间传来啪啪的声响。
“哎呀，先生生气了，黎黎姐，我们快进去吧，要不会被打板子的。”
阿箴听出来是先生在用戒尺敲桌案。
戚黎黎背着双手，一摇一摇地跟在阿箴身后，嘀咕道：
“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儒，都是仙风道骨，泰山整个儿崩掉也面不改色的。我们的先生居然因为这一点点小事情生气，这说明他道行不够，哎，都一把年纪了，没希望成大儒了……”
所谓大儒就应该仙风道骨的“刻板”印象，也是戚黎黎从话本子里听来的。
“嘘、嘘…”
来到门口，阿箴朝戚黎黎竖起手指，比在嘴巴前。
阳光很好，照得整间屋子亮堂堂。
屋内有两面书架，三张书案，以及淡淡的墨香。
谢九思站在书架前，将一卷看完的旧书，平平整整地摆放进去。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来了，坐吧。”
戚黎黎歪了歪脑袋，老先生白发、白须、白袍，此刻周身笼着阳光，竟然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阿箴乖乖地挑一张桌案坐下。
戚黎黎也决定先坐下来，听听先生教什么。
“那一排……”
谢九思指了指对面的书架，“今天上午，你们从那一排书中，挑选自己感兴趣的读，读了不明白的地方来问我，若有不认识的字，先互相请教，你二人都不认识，再誊抄出来，一并问我。”
说完谢九思没再理会两个小娃娃，他从自己面前的书架，挑出一本封面都快掉了的破烂旧书，转身走出稍间，去了隔壁的次间。
“咦？”戚黎黎很惊讶，“先生不盯着咱们吗？不教吗？”
“先生说，读书是一件很自我的事情，必须发自内心的读，而且每读完一段话、一篇文章，我们首先要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从一开始就由先生一字一句的教，那么学到的东西其实不属于自己。”阿箴说话语气跟小大人似的。
戚黎黎“嗯”一声，觉得这说法有点道理。
娘亲就是一字一句地教她。
教完，她勉强背完，实际脑袋瓜里对背诵的文章没有任何想法。
阿箴起身走到先生指定的那一排书架前。
这排书架的高度，刚好与六岁小儿的身高差不多。
“我来云屏乡之前，把《大学》读完了，今日先读《论语》吧。”阿箴倒是中规中矩。
戚黎黎也来到书架前，来回看了两遍，然后抽出一本。
《公羊传》？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戚黎黎歪歪扭扭地趴在桌上，飞快地翻着书。
密密麻麻全是字，没有图画更没有吃的。
“君子见人之嗯则嗯之，小人见人之嗯则幸之……”
嗯就是不认识的字。
戚黎黎念了几句，发现内容也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并非在讲述小羊从出生到进厨房的一生。
看不懂……
戚黎黎将《公羊传》啪的一下丢到桌案上。
这书远不如小石头送她的《本草集》有趣。
说来《本草集》她都翻完了，有些没记全，准备回去再多翻几遍。
她拍拍手，大摇大摆地朝外走。
“黎黎姐，你不读书吗？”阿箴喊道。
“不读不读，大好春光，不如去练箭。”戚黎黎随身带了更轻的那把弓。
阿箴顿时心痒痒。
毕竟是孩子，这半个月，他都跟着戚黎黎到处玩。
玩惯了，心难定下来，再碰上戚黎黎这个不读书的“榜样”……
他屁股在凳子上挪啊挪。
先听到外面秋穗喊了黎黎姐几声。
然后秋穗不喊了，开始有铮铮铮的射箭声。
他忍不住摸了摸藏在袖笼里的小竹弓……
好吧，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可他不敢出去玩，否则先生会打他的手心。
谢九思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走到窗前看了看，没说话，又自顾回到案几前，拿出棋盘，照着古籍上的残局，开始摆棋子。
下午戚黎黎依然不读书。
不过没练箭了，她开始玩蝴蝶刀。
没有人教她武功，拿着蝴蝶刀，也不过像射箭一样，四处投掷，练习个准头。
或者抓手上东刺刺、西次次，看起来挺有力道，实际毫无章法。
戚黎黎玩了一阵，将蝴蝶刀尾部的机关打开，藏在刀柄处的两把刀刃弹了出来。
她尝试着以斜上的角度平丢。
第一次玩，方向和角度都控制不好，力度又过大。
旋转着飞到半空的蝴蝶刀，突然转向，朝不远处的竹舍冲去……
东次间内。
谢九思早上下残局，下午作画。
依旧是上次只画了半幅的乡野图。
终于有灵感了，他迅速地勾勒补充着画卷。
水墨淡彩，灵动相宜。
乡野有山有水，还有小童无忧无虑地玩闹。
纯净又充满生趣的乡野气息油然于画卷，呼之欲出……
终于画完，收笔。
谢九思对这幅画非常满意。
是他近三年创作的，最满意的画之一。
不仅满意，这幅画还有纪念意义，是他到云屏乡莲花山后，创作的第一幅。
谢九思正准备小心将画拿到旁边空的案台上晾干，突然响起一阵破风声……
谢九思循声看去，顿时惊住。
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旋转着穿过窗棂，冲进屋内，直直地撞像桌案……
嘭的一声响……
倒是没碰到人，只是撞翻了砚台……
一大团黑墨泼在了他那有纪念意义的满意画卷上……
谢九思白胡须都跳了起来。
“戚～黎～黎！你这个混账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