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迦若行事强硬,朝臣不敢掠其锋芒,唯恐一个不小心便血溅大殿。但是对于妄图独霸后宫的那个娘娘,他们就不是那么敬畏了。
据传沐相独女狐媚’惑主,淫‘乱宫闱,吾皇执迷不悟,夜夜宠’幸、不离左右……传到后来,就连楼迦若滥杀无辜、嗜血成性这些罪状的源头,都被一一安放到了沐言的头上。
谣传越演越烈,宫中的侍女、宦官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就在连翘忿忿不平地接连处置了几个悄悄前来打探消息的宫女后,沐言坐在院中重新绑好的秋千上,悠悠晃着开口道:“随她们去吧,暴君配狐狸精倒是天生一对,我倒是想他夜夜不离左右。”
她轻笑,说到底,楼迦若的所有举动的确是因她而起,此时就算是不能为他分忧,至少也应当消停消停,“要是几句嫉妒成性就能独占着皇上,那就当我是妒妇好了,名声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在乎,谁要谁拿去。”
那边沐言刚说了这番话,这边李公公就将她的近况一五一十地写下,原封不动地摆放到了楼迦若的案头。
皇上并没有交待他们时刻监视娘娘的行为,但是也没有阻止。
李公公揣摩不出上头的用意,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做了下去,幸好皇上看到之后并未怪罪,只是怔愣了片刻,便将其放到了另外一边。
楼迦若身上的压力确实很大,并非正统继承人的隐患终于在这个时刻浮出了水面。太上皇旧部和太子残党在暗中蠢蠢欲动,大有借此舆论的力量撼动新皇的统治。被下了面子的太尉在这场暗潮中袖手冷眼旁观,似乎只要楼迦若不下旨责令他清查,就绝不会主动插手管闲事。
“陛下,悠悠众口堵不如疏,不如……”
裕王忧虑进言,尚未说完,便被楼迦若截住话题:“不如纳妃,还是不如立后?”他的唇角微勾,眼尾轻挑,话中带着几分调侃的轻松意味。
裕王一窒,虽然拆人姻缘的事不光彩,沐言又是幼时之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但是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他实在不明白圣上怎地还有余暇调笑:“现在纳妃辟谣对娘娘也有好处,长此以往不止是娘娘的名声,就连陛下的皇位也会有所牵连,想必她不会执迷不悟,再拒绝陛下的好意。”
望着堂下肃立的兄长,楼迦若不由想起了沐言的话——暴君配狐狸精倒是天生一对,我倒是想他夜夜不离左右。
他垂眸,一抹轻柔的微笑在他嘴角缓缓漾开:“或许,裕王和朕,都不够了解她的心思。”
秋日的天空不若夏季的明朗,没有了艳阳的驱散,天色灰蒙蒙得看不到一点蓝。
沐言半躺在院中的贵妃椅上,赤足踏在猫王软绵绵的肚子上,那货眯眼咕噜咕噜得被踩得舒服,索性像只家犬似的四脚朝天抻直了供她按\'摩。
“连风如今可还好?”她懒懒地忽然开口问。
立在一旁的连翘将凉茶撤下,重新给她斟了杯热的:“皇上前两日放他出来了,降为普通侍卫,现今在昭桓宫看守大门。”
沐言勾了勾嘴角,幽幽道:“终究还是我连累你们了。”
“娘娘言重了,为主子分忧本就是奴婢们的分类之事。”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沐言,连翘低声道,“虽然不似往日那般受重用,但在牢里也没遭什么罪,就算万幸了,倒是娘娘……”
沐言睁眼,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用同情我,我很好,外面的刀光剑影一点都伤不了我,有你们伺候着,能吃能睡没事还可以出去溜达溜达,这样的好日子上哪里去找?”如果连这点小事,楼迦若都解决不了,还不如趁早禅位给二皇子。
没了那个破皇位,她要是还待在他身边,楼迦若那个家伙总不能还死心眼地认为自己是贪图他的富贵吧?他赢了固然很好,就算是输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沐言还真没把这些当回事。
至于他们之间的冷战——再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也会有磕磕绊绊的时候,更何况是像她和楼迦若这种?
上一回合是她失策了,不该冒进踩到他的底线,但是不这样又怎么能让他老实交代心底的想法?这人呐,心思藏得太深总不是件好事。
比起那些谣言和楼迦若突然疏远的态度,沐言如今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关心,虽然尚未完全确定,未雨绸缪保持个良好的心态和适当睡眠还是很有必要的。
连翘不知她句句说的都是真心话,闻言反而更是难过。搬回冷宫以后,平素里娘娘最爱吃的食物也不大碰了,别说是出门散心,就连在院子里走动走动的次数也骤减,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娘娘这是在强颜欢笑。
她不忍说破,秋风渐凉并不适合在户外久坐,连翘进屋去拿了件大氅。出门见沐言静悄悄地倚在贵妃椅上仿似已经入睡,便小心地展开披在她身上,回转去小厨房看灶上煨着的炖品好了没。
院中仅余了一人一虎,搭在腹部的手微微动了动,“皇帝不急太监急。”沐言拉着厚实的大氅嘟囔了句,一脚踩在困惑地仰起头来的猫王脸上,将它的大脑袋压回地面,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虽说她是搬进了冷宫,但是出入并无禁制,门外的守卫形同摆设,见侍女们出出入入均是视而不见,从不拦阻。
又过多几日,沐言闲得没事忽然想钓鱼,又不想去陵香亭,便命人在院里挖了个小池塘,放了些鱼进去养着,没事的时候便坐在岸边钓两条上来就地烤了吃。猫王跟她形影不离,自然是一家一半,跟着她吃了个够本。
再好的东西多吃几次也会腻味,沐言无聊起来又把念头动到了猫王身上,试着开始教它自己下水捞鱼。可是属于猫科动物的老虎天生就不喜欢沾水,教了几遍它也不肯上钩,还好意思恬不知耻地扯着她的衣摆讨鱼吃。
如此几次沐言怒了,干脆一脚踹在它肥硕的臀部上,将它踢进了池塘。
甫一进水的猫王惊慌失措,嗷呜嗷呜叫着就往岸上跑,那可真的是跑啊,池子里面最深的地方也就只有半人高,它所在的岸边水位仅仅淹到它的脖颈。可是猫王不知道哇,它爬不上滑溜溜的驳岸石,真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恐怖的池子里了。
沐言就那么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宝贝二货跟个傻子一样,在个大澡盆里扑腾,她无语地慢慢俯身,抬手虚按在它头顶,“坐!”
听惯了口令的猫王下意识地一屁\'股就坐进了水中,抬起前爪准备握手。沐言握住它的爪子上下晃了晃,然后揉了揉它的脑袋表示赞赏,“继续坐着,不准动!”
它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眨呀眨,半身的虎毛在水中浮浮沉沉。不过多时,一池浑水渐渐澄清下来,被吓跑的鱼半晌没见其他动静,慢慢地也悠悠哉哉游了出来。
坐着不敢动的猫王突然觉得屁\'股一痛,它回头一看,竟是有鱼愚蠢到将它当作了一蓬水草,正在跟它屁\'股上的那丛毛“搏斗”……
捕猎的本能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猫王瞪大了眼睛以微不可见的缓慢速度起身准备攻击!虽然它不擅水战,折腾了一下午最后一条都没抓住,倒是意外地从中得了乐趣,没人理它的时候也不闹了,自个儿就知道跑到池边,用肥厚的前爪探进水中捞鱼。
家养的鱼都比较笨,十次里总会有一次能让它得逞。久而久之,猫王也学会叼着自己的猎物跑回来套主人欢心。
沐言的小日子过得舒坦,楼迦若那边也没闲着,眼看着收网的时机也差不多到了。
秋浓西风作,草木零落,多肃杀之声,御花园中的植物却仍然是郁郁葱葱。在宫人的精心护理下,丛丛金菊傲霜盛放,露冷时开得格外繁杂,菊叶含翠摇风,黄花丝丝抱蕊,花盏怒张,花瓣纷披。
“围猎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楼迦若在冷香扑鼻的园中缓缓前行,裕王守礼地落后半步在旁,十尺之外有随侍们远远跟着。
裕王微微躬身回道:“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不过,”他抬眼看了下新皇,顿了顿,迟疑了片刻,还是直言,“臣以为,陛下没有必要亲身犯险,虽然我们准备充足,又是以逸待劳,但是届时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
楼迦玠的残部不足为虑,但是太上皇在位二十余年,老树根基之深,不是说铲除就能铲除得尽的。他们虽然清洗了对方明面上的势力,但是朝中没有革职查看的老臣众多,谁又能说得清目前投靠过来的人里没有隐藏至深的奸细呢。
就算是准备的再充分,裕王也不敢断言此行不会发生意外。要是依照他的性格,还是暗中查探,将那些人逐渐揪出来更稳妥一点,可惜很明显,新皇的作风跟他截然不同。
“朕没有那个耐心跟他们耗下去,”楼迦若轻轻摇头,脚步徐缓不停,“不给他们下个大饵,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就不可能会倾巢出动,还是一次性解决掉的好,省得以后麻烦。”
至于他的安危——裕王不清楚他手下的死士有多少,他也不打算将这张底牌摆上台面,经历了太多的事,楼迦若已经很难放下戒心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别人。
越是危难关头,越是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他侧脸轻描淡写地瞥了裕王一眼,“既然万事俱备,就把风声放出去,出行的时间就定在下月初。”
裕王颔首,继而委婉地补问了句:“要不要多加一架车辆?”
楼迦若似笑非笑地拈起一片艳红的枫叶:“不用通知她,朕自有安排。”想了想,他又道,“将看守宫门的连风带上,过几日说不定会用得着。”
裕王不解其意,但是圣心难测,他也不好详细多问,只是应下不提。
皇家围猎场位于城外数十里的丹阳山,整座山占地方圆百里,山上密林丛生很适合飞禽走兽繁衍生息。但是真正能用得上的,只有靠近山腰行宫的那一片狩猎场地。
事先会有军士将狮虎之类的大型动物驱赶至远处,确保不会有猛兽伤人的事件发生,毕竟以往参与围猎的除了武将,还有不少不谙武艺的文官和家眷。
新皇出行带上几个妃嫔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当今皇上除了一个沐言,就再也没有其他妃子。所以当看到明黄的辇架上没有出现陌生女眷时,随行的官员们反而舒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因为陛下并未如传闻中的那般沉迷女色而感到欣慰,还是因为后位没有落到其他势力手上而觉得庆幸。
这一次的出行声势浩大,就算没有人通风报信,身处冷宫的沐言也有所耳闻。连翘见她还是像平常一样悠闲,完全没有被人冷落的失意,倒是知趣地没有拿这件事给她添堵,只是私底下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她既不明问,沐言也懒得为她解惑。她近来是愈发的宅了,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口味也变得越来越怪异。除了配合猫王每日的例行玩耍,基本上都躺在榻上不想挪窝。
当那头太后被楼迦若的亲卫护送着前往昭觉寺礼佛,这头浩浩荡荡的围猎部队亦抵达了丹阳山,整个皇宫似乎突然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娘娘,情况好像有些不对,今晨我出门,见宫外的守备又增加了几成。”连翘一回宫,就急急忙忙地进屋。
沐言正靠在榻边小口小口地喝着银耳汤,闻言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放下碗,抽出丝帕擦了擦嘴:“守卫森严是好事啊,没人能攻得进来。”
“攻……攻进来?!”连翘膛目结舌,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秋阳夕落,乌沉沉的阴霾将最后一丝晚霞的余光吞没,素日里混迹街市的纨‘绔子弟也被家中长辈明令禁止出门,城中平静沉寂得异常,仿佛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围猎的大军离城已有几日,刚开始,连翘还能陆陆续续收到连风传回的消息,可是眼看着原定的回程日子渐近,也没有一点吾皇即将班师回朝的征兆。在等待中又过了七日,连续放出了五只信鸽,最终也不见有一只返回,连翘这才有些慌了。
拦截信鸽是大战双方最常用的伎俩——肯定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