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为商后期都城,殷墟就在城西南数里。
南北军道多经此地,故较为发达。前隋文帝毁邺城后,安阳便为相州理所。八壹中文網
城西南十五里有愁思冈,郭子仪破安庆绪于此,此时已立起军寨,少少驻扎了一个指挥的步军,控扼岗下大道——此大道北通幽州,往南有两个分叉,一去洛阳,一去汴州。
安阳北有洹水,河面上有安阳桥。过桥走十五里至韩陵山,山上已立寨,效节军主力屯驻于此。东魏丞相高欢破尔朱兆于此山。
再往北走十八里是野马冈,冈北有河,河上有桥,曰“草桥”。杨坚遣宇文忻与尉迟迥战于此。
草桥以北七里是邺城,宇文忻、尉迟迥同样战于此。
这是战争史上的奇葩。宇文忻、尉迟迥大战,邺城士女数万人观战。宇文忻、高颎、李询作战不利,士气低落,于是出奇招,先打观众。观众奔走呼号,宇文忻遣人高喊“贼军败矣”,迥军大败,邺城告破。
宇文忻以如此不讲武德的办法取胜,还伤了大量手无寸铁的河北百姓性命,确实该谴责。但也可以看出,这里确实离邺城不远。效节军在此桥留了五百军士戍守,以备杨抱玉。
城内有石梁驿,王知言一行人便被安排于此处,等待召唤。
“驿将姓薛,与广德年间薛嵩、薛崿兄弟可有关系?”王知言左右无事,便找人闲聊。
薛嵩是平阳郡公薛仁贵之孙、范阳节度使薛楚玉之子,投靠安禄山,后又降唐。因此,一开始其实不止河北三镇,而是四镇,只不过薛嵩死后,弟弟薛崿没有兄长的威望,压制不住手下大将,让相卫洺贝(当时尚未有磁州)四州丢了而已。
“正是。”驿将的态度比较冷淡,好像不愿多谈。
但王知言一点都不在乎,反而笑道:“那也是自己人了。”
驿将勉强一笑。
“夏王占据相州,薛驿将怎么看?”王知言发挥锲而不舍的精神,追问道。
“夏王没有乱来,看着比较爱惜百姓,不错。”驿将回道。
“夏王一来,定然收重税,征丁入伍。州兵多半也断了生计,不知多少百姓受影响,就没有怨言?”王知言奇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州军已溃,烟消云散。固然有人不满,但也就那样。没人挑头,外无援兵,何人能反?况且夏王并没有征丁入伍,还张贴告示,各安生业。”驿将说道。
王知言点了点头,又问道:“自后周起,关西人便大肆杀戮河北人,就没人担心?邺城之战,宇文忻、高颎屠戮百姓,毫不留情。邺城也是杨坚拆毁的,好好一个河北名城化为废墟,一蹶不振。武周年间,武懿宗屠戮河北百姓。艰难以后,官军数次入河北,军纪奇差。邵树德亦是关西人,还是宇文黑獭勃兴之地崛起,尔等就不担心?”
驿将听了有些沉默。他虽然还没见到夏兵大肆屠戮百姓,但大家都这么说,应该假不了。关西人还能有例外?
但夏王又下令重修相州窦建德庙,坊间也有传闻,都是夏王,这个关西人应该会善待河北百姓,甚至还有更离谱的传闻,但驿将不信,夏王也没有承认。
总而言之,就目前看来,大伙还在观望,不至于立刻就反,激烈抵抗。
而且,不少有头有脸的士人也说夏王好。至于好在哪里,他们说话云遮雾罩的,什么天命之类的乱七八糟,驿将听不懂,也不想懂,但他知道毛锥子们都说夏王好就行了——当然也不是所有毛锥子都这么说,一些与武夫关系深厚的措大就没好话,把夏王骂得一文不值。
“夏兵军纪不错,比晋兵强。”驿将不想和这人多废话了,临走之前道:“尧城县已经被夏兵攻克了,不知道有没有屠戮,官人不妨去看看。”
王知言有些无语。这驿将好生无礼,就不怕相州重回魏博挨收拾么?同时也对得到的信息暗暗心惊,尧城往东可至永济渠,顺着渠水而下,一路通到魏州。
午饭到了未时才被端上来。
王知言一边吃着粗茶淡饭,一边听出去打探消息的僚佐汇报。
“夏人已在相州组建州军,在安阳、汤阴、尧城、林虑四县募兵一千五百。”
“林虑?”王知言迟疑道。
“回别奏,夏兵昨日已克林虑县。”有僚佐禀报道。
王知言点了点头。还好,尧城、林虑二县都是被攻克的,不是主动投降的,这让他稍稍好过了些。同时也对邵树德抓时机的本领很是感慨,相、卫二州本不至于如此空虚的。
“州军指挥使叫王济川,乃巢将王遇之子。”
王遇刚刚去世,邵树德将一直在世子身边读书习武的王济川叫来,授予他相州州军指挥使一职。
卫州州军指挥使给的是定远军退下来的老人,以十将衔上任。
相、卫二州州军的组建模式差不多,各支夏军拣选一千名年岁较大的老卒,一般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分作两部,相、卫二州各得五百。都教练使衙门陕州院再各送一千新兵至相、卫,辅以本地招募的一千五百人,州军便组建起来了。
“有商徒说卫州黎阳县有人造反,众至千余,为天德军使蔡松阳镇压。其俘获了两百余人,尽数斩杀,悬首于黎阳县大街小巷。”
王知言听了不惊反喜。
邵树德明显在使用怀柔之策,他的爱将蔡松阳又辣手屠戮降人,势必能抵消他的很多努力。
“城中有传闻,晋人或要南下,不会坐视相、卫为夏人所得。”
王知言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李克用帐下大将安金俊任邢洺磁都团练使,镇守昭义山东三州多年。听闻最近又多了侍卫金枪直、厅前黄甲军、五院军等援军,兵强马壮,未必不会南下。
这本来是坏消息,如今看来可能是好消息。
李公佺作乱之事,可能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平定。而且以魏博如今的状况,单靠自己怕是打不赢夏人,有外镇势力插手,也不是坏事。
“方才回驿馆之时,看到有夏兵调动北上,往安阳桥的方向走,不知何意。”
“其实没什么。”王知言放下筷子,说道:“杨抱玉率军攻杀草桥的叛人罢了。”
之前与杨抱玉会面之时,他就提到邵树德只派了“五百羸卒”守草桥,他打算率军夺回,毕竟那个地方离邺城太近了。
不能给邵树德收拾整饬相卫二州的时间。他的目标非常务实,知道短时间没那个能力吃下整个魏博,便先切下一块,花费心思整顿。但越是这样越危险,绝不能让他站稳脚跟。
“这几日你等不要乱接触什么人。”王知言吩咐道:“相、卫二州,邵树德想吃下去没那么容易。现在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遵命。”僚佐们知道厉害,纷纷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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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州州衙之内,邵树德刚送走王济川,赵光逢又赶了过来。
“大王,威胜军休整完毕之后,东进蕲州,围攻蕲水县十日,克之。不过大军在蕲州大败,玉山军使时瓒战死,损兵三千余人。”赵光逢说道。
“怎么败的?”
“淮人诈降,时瓒率部入城,大败。”
“时瓒人缘这么差?还是他立功心切?”邵树德问道。
“或许兼而有之。”赵光逢说道。
“用兵以来,已有李铎等多员大将战死,虞候、十将以下,几不下百人。”邵树德感叹道:“录时瓒之子到吾儿身边为亲随。玉山军残部,就地编入威胜军。着折宗本继续围攻蕲州,此战——淮兵可受降,贼官贼将不受降。另嘱咐一句,不得随意屠戮百姓。”
“遵命。”赵光逢默默记下,一会找人办理。
“泰宁军沂州刺史郭处宾率军北援,为飞龙军所败,一路追袭,刺史郭处宾举城而降。”赵光逢继续禀报。
这是郭处宾第二次北上援助兖州了,两次都败在飞龙军手下,军士损失殆尽。局势如此恶劣,他还努力了两次,说实话,对得起朱瑾了。
“调李修去沂州,组建州军。郭处宾仍为刺史,令其谨守疆界,无需立功心切。”邵树德下令道。
赵光逢当然知道李修是谁。他与王济川一样,都是世子身边的“玩伴”、“学伴”,正儿八经的世子系军将。同时,他还是战殁的武学生李重之子。夏王对第一届武学生非常看重,生时着意提拔,死后还照拂他们的后人,确实非常不错了。
联想到之前吩咐洛阳诸事有不决者,悉由王妃定夺这件事,赵光逢心中明了,这是在为世子铺路,一步步巩固他的基础。
“王师范厚着脸皮求和,你怎么看?”邵树德问道。
“大王不妨许之,令他移镇,看他答应不答应。”赵光逢说道。
“移到哪里?”
“荆南许存,与夔州张琏、襄阳赵匡凝连番大战,财穷力竭。朗州雷满又数度攻之,他已是难以抵挡,不如召许存入朝,令王师范移镇江陵。”赵光逢建议道。
没有任何意外,荆南又被拿出来了。
“也好。”邵树德站起身,踱了两圈,又问道:“赵匡凝一直想表其弟匡明为荆南节度使,此事会不会令其生出嫌隙?”
襄阳想夺荆州,可以理解。但邵树德又怎么可能轻易帮这个忙,除非赵匡凝愿意让出襄、郢、复三州,但这显然不可能。
“大王,襄阳周边为我所控,赵匡凝兄弟翻不出大浪来。”赵光逢说道。
“那就遣人去谈一谈吧。”邵树德下定了决心,道:“尽快平复淄青、泰宁二镇,再夺徐州,如此便能腾出手来了。邢洺磁、魏博,已是下一个焦点。我怀疑李克宁、安金俊会忍不住,率军南下,蹚魏博这滩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