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军请回吧。”驿站之内,陈诚的脸色不是很好,说道。
他不小了,比夏王还大十余岁。这个年纪可以说已是行将暮年,虽说这会看起来身体还好,骑得骏马,玩得美姬,但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哪天就去了。
这是陈诚内心之中深层次的隐忧。
尽快称帝建国,让大伙都弄个开国元勋当当,然后再削藩不行么?一代人不行,那就两代、三代人,总能削平的。
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渴望。
昭信军节度使李延龄年纪更大,他不急吗?
前几天收到消息,没藏庆香得急病死了,他不遗憾吗?
走的更早的李劭的家人,还等着追赠新朝的爵位呢。
张彦球一把年纪了,还任劳任怨去边疆戍守,不就是想得个食封,传给子孙后代?
很多人越来越没耐心了啊!
“陈长史,夏王就这么有信心一定能打败诸镇吗?”王师诲的脸色更不好。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多说的,使者请回吧。”陈诚面无表情,道。
王师诲跺了跺脚,怒道:“那走着瞧。夏王也不小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他活着还能把控大局,若他去了,夏王世子能指挥得动那些骄兵悍将吗?哈哈,别到时候出征的军队都成了反贼,我等着。”
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陈诚叹了一口气。王师诲方才那一番话,倒让他有点理解夏王了。
是啊,前去削藩的军队真的一定可靠吗?世子若不能有武功,若没有威望,那就只能依赖大将,久而久之,会出现什么事?
若世子继位时年纪大还好,若出现个孤儿寡母,怕不是被人整个兵变出来。
“罢泾原、奉天、陕西三镇……”陈诚来了,自然开始办公,各种公函往这边转送,他方拿起了首份,就一沉吟。
这三个藩镇,都是假藩镇,领有泾、原、乾、华、陕、虢六州三十县、九十余万人口。
尤其是奉天镇所领之乾州,乃割京兆府之奉天、好畤、武功、盩厔、醴泉五县所置,王卞为节度使。
这次也给王卞安排了新位置:忠顺军节度使。
忠顺军领耀州。该州亦是新设,割京兆府之华原、富平、三原、同官、美原、奉先六县隶耀州,总计约四十余万人。
陈诚他闭上眼睛,大概知道王卞又要干脏活了,他手下那几千华州兵上战场不行,但对地方大户却是极有震慑力的存在。至少,关中诸条河流上曾经密密麻麻的水碾被拆得差不多了,这些都是官员士绅拥有的,极大影响了百姓取水灌溉农田。
“三十余州、一百四十余县……”陈诚又让人找来籍册,简单地估算一下,发现“夏国”治下已经有七十万户出头、接近三百六十万口人了。
“夏国”的疆域涵盖关北全部、关中一部、河南道一小部分。数年以来,夏王府没有太过干涉地方的治理,他们只注重各州县官学的兴办,只注重推广新的农作物和生产模式,除此之外基本是处于放权状态——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当然人事权是牢牢抓在手里的。州学学生出任地方官员的数量依然庞大,县学学生出任吏职,来自关北诸州的学生是最多的。
官学学生、门荫子弟、中举士子,基本瓜分完了关西诸州县的各级官位,甚至开始向东都镇少量派遣。
地方上的驿将、乡长、乡佐、里正虽然多是粗鄙不文的武夫,但他们都是夏王的老部下,忠心是有的。
“唉……”陈诚又叹了口气。
夏王若穷尽一生也平定不了天下,我等子孙便拥立王之后人在长安称帝,当个西魏之主也不错。东边让那些野心家折腾去,至少西边没那么多桀骜武夫带来的烦心事,算得上是一方净土了。
广推教化,化胡为汉,发展农牧,收拾人心。夏王也在有意识联姻,再有十年、二十年时光,这个基本盘是相当稳固了。
只是需要任命一子为留守,总揽军政大权,万一关东战事不利,夏王死于征战途中,关西不至于乱起来。
陈诚左思右想,这个留守的人选不敢随便提,得找个契机。
他在公函上附上自己的意见,完善了一些细节,然后便放到一边,等待送往朝廷“暗箱操作”。
三镇罢废后,自有一番人事调动。
王卞去耀州上任,陕西节度使任遇吉则出任天平军节度使,兼郓州刺史,领郓、曹、濮三州。
任遇吉是夏王老人了。他的军事能力有限,性格阴沉,一直干些阴私勾当,但与夏王有出生入死之谊,非常忠心,历任同华、陕西、天平三镇节度使,这辈子是真的风光。
其子任振,年方弱冠,刚刚出任襄州谷城令。
谷城、邓城、枣阳三县,是夏王移民开发的地方,是掺入山南东道和唐邓随的沙子。任振作为“勋贵子弟”出任谷城令,足见他们任家受信任的程度,同时也可以看出夏王确实重情谊,是真的与老兄弟们一起共富贵。
天平军节度副使之职本来要给孙霸。但孙霸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了,夏王许之,但仍保留其华州刺史之职。
孙霸长子孙进德历任鄯州团练副使、廓州刺史,镇守边疆多年。
次子孙进善本为鄯州龙支县令,这次出任房州刺史。
这一家子也让人羡慕,不过就是早年对夏王有恩,这份恩情已经延续到了第二代人。
黄滔出任天平军节度副使,兼任濮州刺史,这是帮任遇吉治理地方的。
黄滔之子黄肃历任坊州宜君尉、鄜州三川令、盐州司马,刚刚赴任绛州刺史。
感慨了一会,陈诚又将这些文件批复,准备发往朝廷。
还有一份写好的制书,陈诚拿起来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同样归置到一边,发往朝廷。
“敕。历下,名地也。司空,贵秩也。处名地而增贵秩者,非夫称推择,洽物情,焉得独受宠章,重宣王化。具官李柏,当年思立,学武有经。固忠顺之根本,以机权为枝叶。且能刺部,兼务睦邻。酌宽猛以守常,就变通而处众。为善难掩,不伐愈彰。见求福于自谋,信唯人之可召。乃行茂典,用叶公言。可依前件。”
前泾原节度使、检校司空李柏出任武肃军节度使。
武肃军是新设的藩镇,辖齐、棣二州,治齐州。
李柏兼任齐州刺史,宋瑶出任武肃军节度副使。
宋瑶是朔方幕府随军要籍,当年出面游说李柏、李桐二人的就是他。这些年一直在泾原幕府做事,说是李柏的幕僚,实则监视,这次一起跟着过来。
“大王是不准备放手淄青、兖州了。”陈诚有所明悟,大战又将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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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州城外,沧州兵已经退去。
他们走得不情不愿,非常无奈。
王师悦带的数千兵马被他们杀败了,始终无法与棣州城内的兵马汇合。形势可以说一片大好,再打一阵子,说不定守军就绝望了,直接投降了。
沧、景、德、棣四州,本来就是一体,棣州百姓不认为自己是河南人,棣州在文化、商业上依然是与河北联系更多,怎么能被河南藩镇统治呢?
但现实是残酷的。李同捷死后,棣州就离沧景镇远去,至今已快七十年了。
这次趁着邵树德东征郓、兖、齐,河南战火不休,棣州兵马被大量抽调的有利时机,义昌军集结两万多兵马,突然南下,没想到最后还是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是棣人又有了新的援军。
定难军四千余骑昼夜兼程,突然赶至,一波冲锋击溃了数千沧人。
沧州兵士气受挫,退守营寨。僵持了一日后,见棣州刺史邵播也带着亲兵赶了回来,顿知无望,只能解围而去。
他们主力未损,撤退得还挺有章法。定难军追袭了一下,发现无缝可趁,便任他们退走了。
“微符将军,棣州几失矣!”棣州司马邵扬声音都哽咽了,出城见礼。
邵扬,邵播之弟,率军留守棣州。
“邵司马不必如此。”符彦超说道:“棣州既已降顺夏王,自然可保无忧。沧人、齐人虽退,然贼心不死,须得防备一二。”
“这个自然省得。”邵扬说道:“待出征兵马返归后,治兵完城、囤积粮草,一样都不会懈怠,定为夏王守好州界。”
符彦超强调了一下他们已经降顺,邵扬已经听兄长提过此事,他没有异议。
棣州地处大河北岸,天然招人觊觎,如今须得换个人投靠了。王师范不能保全棣州,邵树德这么大的威名,投过去正当合适。
见完礼后,符彦超没有停顿,又带三千人换了马,向西进发,接应从齐州返回的棣兵。
“兄长。”邵扬看着符彦超远去的背影,问道:“夏兵如何?”
邵播似是不愿回忆,叹道:“能战。邵树德打仗也挺有能耐,两月时间,已克郓、齐二州,斩朱威、朱琼,败王师克,朱瑾左支右绌,王师范怕是也有些畏惧。别想太多了,棣州这个是非之地,光靠咱们自己守不了多久,到最后不一定有啥好下场。”
“兄长言之有理。”邵扬附和道。
如果有选择,谁不想割据呢?眼看着外间风起云涌,棣州这种处于四镇交界之地的州郡,又孤悬于大河以北,与淄青其他州县隔了开来,委实有些难以自保。
棣州百姓苦啊,不知道要被战火犁个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