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十余艘货轮出海。
港口只剩下一艘货轮,一艘客轮。
六子谨慎勘察环境,准备和青龙在公路碰面,一手交钱,一手安排。
勘察至3号渡口,梁纪深站在石墩上,他身形挺拔魁梧,仪态极佳,码头又冷清,六子一眼发现他。
六子踉踉跄跄闯进船舱,“二公子!方安意是警方的诱饵,引蛇出洞的!”
梁迟徽起身,撩开舷窗的遮阳板,环顾外面一圈,他猛地合住挡板,面目骤变。
“应该不是方安意,她蒙在鼓里。”梁迟徽掏出烟盒,点燃,狠狠吸了一大口,“大概率是老三设局,老张的狡猾变通传授了他十成,赵凯没这么多花花肠子。”
“两省两市的联合围剿...”六子从没见过这副阵仗,明显慌了神,“估计是厅里督办,咱们在劫难逃了!这种级别的围剿,允许警方不留活口,当场击毙。”
何桑一哆嗦,粥碗砸在脚下,四分五裂。
梁迟徽侧过身,望向她。
“我...”她磕磕巴巴,“我在厨房熬了粥,你喝吗。”
“我不饿。”他伫立在船门的位置,气度温朗,“你吃饱了吗。”
何桑点头,“我喝了一碗。”
她眼睛清澈明亮,投映在梁迟徽眼底,他笑得愉悦,“回屋补一觉,好吗?”
“你呢。”
他镇静自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
“去车里。”
“不能去!”六子劝他,“您不能离开这艘船!”
梁迟徽的西装淋了雨,晾干后没有熨烫,又在和平大厦折腾了一遭,皱巴巴的,他脱掉,扔在座椅上,卷起衬衫袖,“守着你嫂子,我很快回来。”
他去意已决。六子没辙。
......
“纪深,梁迟徽出现了。”赵凯举着望远镜,“预备——”
警员纷纷持枪,瞄准那艘货轮。
梁迟徽气定神闲叼着烟,在甲板上抻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晃了晃手中的珍珠耳环。
赵凯认出是女人的饰品,下令,“慢!”
警员正要扣动扳机,顿时停住。
赵凯吩咐,“先等一等。他跑不掉了,最大限度抓活口,保人质平安。”
梁迟徽悠闲散步,捏起一颗砂砾,动作潇洒朝海水打了个水漂儿,
他掸落手指的灰尘,直奔轿车的后备箱,取出一个巨大的丝绸礼盒,旋即返回船舱。
“看来梁迟徽不肯自首了。”赵凯撂下望远镜,“纪深,你明白规矩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保护人质,对歹徒格杀勿论。”
“不行。”队长摇头,“何小姐是孕妇,梁迟徽既然有胆量乱窜,他的船上百分百藏了保镖,击毙了他,保镖立马撕票,何小姐一尸两命!”
赵凯斟酌半晌,“纪深,我赌梁迟徽下不了手。”
梁纪深拾起望远镜,观察对面的货轮,门窗紧闭,缆绳也松了,随时有可能开船,“他是人性的赌徒,而你和赌徒赌人性,十有九输。”
“他不忍心。”赵凯固执己见,“他对何桑多少有感情,他挟持何桑,只是赌,赌我们不敢轻举妄动,而不是真的要伤害她。”
镜筒掠过15号渡口,是客轮。
在排队检票。
梁纪深眯起眼,“赵凯,去那艘船试一试。”
......
梁迟徽打开盒子,洁白的v领婚纱,若隐若现裸露的背部,镂空蕾丝精雕细琢,一针针手工密织,花纹的弧度流畅圆润,浑然天成。
“喜欢吗?”
何桑一步步后退,他提着那件婚纱一步步逼近。
“不喜欢吗。”
她吓得小腿抽筋,跌坐在地上,“迟徽...”
男人单膝跪蹲,抚摸她面庞,封闭的货舱光线昏暗,他一张脸清隽,儒雅,又神秘,淡漠。
“是你自己穿,还是我替你穿呢?”
他完全失去了温度,凉冰冰的,不像一个活人。
在极度崩溃或者极度无畏之际,是没有体温,没有情绪的。
哭不出,笑不出,麻木又消沉。
何桑清楚,梁迟徽是后者。
他已经无所畏惧了。
接过婚纱,何桑蜷缩在椅背后面,缓缓套上。
婚纱的尺码是按照她4月初的三围剪裁定制,她丰腴了几斤,腰围和胸围勒得慌,偏紧致了。
“可惜,没时间改了。”梁迟徽的脸抵在她长发间,用力呼吸,“梁太太期待浪漫的夏威夷吗?我会将结婚的钻戒埋进沙滩,陪着梁太太在一个美丽的午后寻找它。”
他一寸寸系上婚纱,拉链剐蹭过何桑娇嫩的肌肤,锥心刺骨的寒气,她战栗不止。
“迟徽...”
“嘘。”梁迟徽捂住她唇,示意她噤声,“梁太太今天要嫁给我了。”
何桑战栗得愈发厉害。
“警车...”她哽咽,“警车在岸上,广平市被包围了。”
“我知道。”他波澜不惊,如同老僧入定,“连赵凯都来了呢。”
男人笑声发闷,电流一般蔓延开,“老三很在乎梁太太。跨省,跨市,不计代价逼死我,带走梁太太。”
梁迟徽是温柔的,亦是暴戾的,“对于他而言,是解救你,对于我而言,是抢夺你。哪怕在我手上一分钟,这辈子永远是我的,我最憎恶抢夺。”
何桑的脖颈牢牢攥在他掌心,他拇指时而摩挲,时而扼住她咽喉,“对于梁太太而言呢?警方围剿我,是你的解脱吗。”
她绝望啜泣。
“回答我。”梁迟徽渐渐发力。
何桑喘息,“迟徽,你放了我,也是放了你自己...”
“我放了你,赵凯会放了我吗?”
“他说过,死一个梁延章,足够了。省里顾及大哥和纪深的功绩,为了保全他们,不会对梁家斩草除根...只要你和姚姨配合——”
“配合什么?”梁迟徽在一点点失控,“配合冀省追回转移到境外的钱,然后网开一面,判决我母亲无期,那么我的下场呢,十年,十五年?”
何桑感觉自己窒息了,所有的氧气,血流,在不断地丧失,泄露,她握住梁迟徽手腕,哀求他,“这是梁家如今唯一的骨肉。”
“和我有关系吗?”梁迟徽面颊贴着她的面颊,滚烫全是汗,“我对梁家毫无情分,我凭什么怜悯梁家的孩子。”
她闭上眼。
一滴泪珠淌过梁迟徽手背,热热的,他抬起何桑的下巴,审视穿了婚纱的她。
“非常美。”他充血的瞳孔是一丝血红的笑意,“我的眼光果然适合你,换上水晶鞋,它很衬你。”
何桑任由他托住自己的脚踝,褪下鞋,褪下袜子,轻轻塞入水晶鞋。
七厘米的鞋跟,尽管学过形体表演,比普通人的平衡性好,并不难驾驭,但她依然紧张会滑倒摔跤。
她整个人攀附梁迟徽的胳膊,稳住自己。
梁迟徽弯下腰,亲吻她的脊背,他胡茬一天一夜未刮,坚硬潮湿,扎在她的皮肉,她佝偻身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