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无言,何桑越是心惊胆战,“老一辈的人稀里糊涂的生养,养得健健壮壮的,王公子高大威猛,是您马虎的福气。”她笑容扩大,转移话题,“王公子没来吗?”
“他陪媳妇呢。”王太太生气,“我中意前一个儿媳妇,他非要离,现在的儿媳妇不是正经姑娘,在会所认识的,会所上班的有好玩意吗?”
“你说话忒难听了。”王总呵斥她,“会所没有正经女人了?你是婆婆,背地里说儿媳的坏话,婆媳感情好得了吗?”
“你天天去会所,和小婷婷,小晴晴打得火热,说你痛处了?你打算效仿儿子,跟我离了,娶会所的女人吗?”
“你像什么样子!”王总面色铁青。
何桑长吁口气。
内场的太太们虽然穿得朴素,妆容却不敷衍,个个儿涂脂抹粉的,何桑唇色浅,白裙又不显气色,没什么精神。
她翻出挎包里的口红,匆匆逃离是非之地,去洗手间补妆。
拐过长廊,汤太太和佘太太正好从另一扇门进来,也补妆,“梁家的二房和三房总算和睦一次了。”
“站一排致礼就是和睦了?”
“纪席兰去年的寿宴,二公子送了一尊寿星老,八十八斤黄金铸造的大佛。”汤太太卸掉红色的口红,涂紫红色的口红,“礼到了,人没到,为什么呀?”
佘太太好奇,“为什么?”
“下马威啊!”汤太太砸吧嘴,“二公子的意思,礼仪仁孝是梁家的家教,我有家教,心里不把你当回事儿。”
佘太太恍然大悟,“你见识高啊。”
“大公子多大了?”汤太太补完口红,整理盘发,“四十了吧。”
“三十七八岁。”
汤太太照镜子转圈儿,抻了抻礼服的裙摆,“这么大年纪没结婚,二公子倒快了。”
“二公子夫人好像怀孕了。”佘太太凑巧目睹何桑呕吐那一幕,“她和二公子在一起一个多月了吧。”
汤太太挤眉弄眼,“4月初她还和三公子在一起呢,无缝衔接。”
“二房有长孙了,姚文姬得意了。”佘太太叹气。
佘太太是姚文姬风华绝代时期的“受害人”,佘总对姚文姬一面之缘,从此魂牵梦绕,豪掷万金请她吃饭,唱k,姚文姬因为佘总已婚,干脆拒绝了。偏偏佘太太觉得她是欲擒故纵装腔作势,放长线钓大鱼,立志成为男人得不到的白月光,将她视作假想敌,心中膈应极了。
“哪个晓得是二房的长孙,是三房的长孙呐?”汤太太胳膊肘捅佘太太,“何桑自己晓得吗?”
佘太太噗嗤笑,“她当然晓得,二公子和三公子可未必晓得喽。”
她们顿时更开心。
“好本事啊,她在话剧院的时候眼高于顶,看不起胡大发,她志向远大,看上梁家的门楣了。”
何桑没有过去补妆,杵在原地片刻,扭头回内场,斟了一杯白葡萄酒,去主位找梁璟告状。
“大哥,她们讲你坏话。”
梁璟越过她头顶,睥睨那群太太,“讲我什么坏话。”
“你老。”
“事实。”他坦然接受。
“但你不老。”何桑反应敏捷,“你是熟透。”
梁璟几乎破功笑,忍住扬眉梢,“是吗?”
她今日未施粉黛,肌肤水灵素净,眉形纤细,是新修过的,她喜欢刮得窄窄的,衬得上翘的眼梢鲜活俏丽,像一只聪明的小狐狸,偶尔在台上,描摹成柳叶眉,配或长或短的中式旗袍,风韵明艳。
梁璟起初以为她是憨憨的笨女人,瞧她驾驭老二、拿捏老三,游刃有余在梁家和上流圈混迹,蛮吃得开,渐渐改观了。
这姑娘是有点心思的。
老三恋爱经验少,纯种的钢铁直男,女孩入他的眼了,好歹糊弄他一下,他颠颠儿的稀罕着,宝贝着;老二可是情场的风流老手,是“捉妖”的大法师,小狐狸糊弄住他,不简单。
无论是“骗术”厉害,还是老二心甘情愿装傻,统统是普通姑娘没有的手段。
“随她们讲吧。”
“哪行呢。”何桑搬椅子坐下,苦口婆心劝,“大哥的威严呢?翁姨的冥寿,大喜的日子——”
她一噎。
梁璟不咸不淡瞟她。
“大悲的日子...”何桑咬自己舌头,喜不合适,悲也不合适,太踩雷了,“不悲不喜的日子——”
“行了。”梁璟不刁难她。
他本意并不赞成办冥寿,活人过寿,逝世多年的死人过什么寿呢。冀省的达官显贵举办宴席很频繁,满月宴,婚宴,白事宴,他是理解的,可升学宴,离婚的散会宴,甚至结婚纪念日年年发邀请函,无非是没胆子贪腐,有胆子收贺礼,主角的权势越大,宾客的礼金越多,名正言顺地赚一笔外快。
梁璟不在乎金钱,不过梁延章催促大操大办,念叨着“甲子一轮回”,要投胎了,翁琼是结发妻子,需要这份尊荣,翁家也体面,又主动提出不收礼金。
翁家对梁家恨之入骨,老死不相往来。
梁璟一心修复缓和关系,这才同意。
“她们招惹你了对吗。”他接过何桑手中的白葡萄酒,抿了一小口。
她慢慢垂下眼皮。
“和我耍花招。”梁璟见她默认,语气温和不少,“讲的不中听?”
“汤太太造谣。”何桑瘪嘴,“我绯闻多,我不怕,老三在中海集团有职务,他怕。”
梁璟打量她,不管她跟了谁,处处维护老三的口碑,终归是有情义,有良心。
不是事不关己。
谣言这东西,一冒头,马上严肃遏制,越放任,越乱,传遍了再出手,外界只会认为恼羞成怒,强权封嘴。
“委屈了?”梁璟递给她一块小熊蛋糕,这款是糕点师为宾客中的小孩子制作的,“草莓味。”
何桑托住糯米纸,“胖。”
“无糖的。”
她吮了吮上面的奶油,“不甜...”
梁璟夺过,“爱吃不吃。”
汤太太和佘太太这工夫陪着各自的丈夫过来致礼,梁璟从椅子上起来,“汤总,佘总。”
“哎呀,车祸,太晦气了!”佘总挥手,“一个明星在冀省商演,街口堵得水泄不通,我司机烦了,车速猛,撞了维持秩序的保镖,来迟了,请梁秘包涵。”
梁璟含笑,“不妨事,汤总呢?”
“商演的男明星是我太太的心头好啊,她去看演出了,耽搁了时间。”
“我爱听他唱歌,什么心头好!”汤太太不乐意了,“和梁秘胡诌什么。”
汤总仍不收敛,打趣她,“你买他的杂志和代言产品,花费了几百万,圈里人尽皆知,这会儿嫌臊了?”
汤太太捶打他。
梁璟意味深长摇晃酒杯,“人人有嗜好,汤太太嗜好捧明星无可厚非,如果嗜好背后议论,惹了不该惹的人,便不是什么有益的嗜好了,是祸从口出的烂嗜好。”
汤太太动作一僵。
汤总也拧眉,“梁秘何出此言呢?”
梁璟不答复他,笑着向他们介绍何桑,“我未来的二弟媳,你们应当见过她,话剧院的演员。”
他顿了顿,“何桑。”
何桑朝汤太太和佘太太举杯,“汤太太的口红很美,是在洗手池新补的吗。”
汤太太愈发僵硬了。
连汤总也察觉她不对劲,“你背后瞎议论什么了?”
“汤太太和佘太太喜欢开玩笑,以后别忘了带我一个,我也喜欢玩笑。”何桑喝了一口橙汁。
汤太太笑得比哭难看。
没多久,她和佘太太借口去用餐,拽着丈夫离开了。
“大哥年长几岁,果然姜是老的辣。”何桑是夸梁璟,灌入梁璟的耳朵里,不是夸。
“到底是她们讲我老,是你讲?”
她一缩,小心翼翼后退。
梁璟注视她一步步挪远,蓦地一笑,对一旁的老杨说,“她倒是懂借刀杀人。”
老杨也笑,“原来您是逗她呢。”
何桑溜回宾客区,搜寻霍太太的身影,寻觅了半晌,没寻到她,却寻到梁纪深了。
男人脱了西装,只穿着黑色衬衫,轮廓深沉得很,唯有腰间的皮带扣锃亮,闪着微微的白光,提亮了整体,不那么压抑了。
他从北边的餐区直奔她走来。
何桑猜到他要干什么,她呕吐疑似怀孕的消息大概率散播到他那里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怀没怀,梁迟徽这两天没回公馆住,保姆和保镖监视她严密,他没让化验,她手头根本验孕的工具。
大庭广众之下,她担心闹出失控的局面,慌不择路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