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纪深挪了椅子坐下,“考虑清楚了吗。”
“三公子有情有义,为我安排最好的医生,最专业的护工,我很感激。”倪红拎起床头柜的保温壶,斟了一杯水,双手恭恭敬敬递出,“等我康复出院,欠三公子的人情,我一定还。”
梁纪深眯眼审视她,没接那杯水。
她无所谓,丝毫不尴尬,又搁回原处,“三公子的母亲嗜好打牌,因为输赢的金额巨大,涉嫌赌博了,您险些遭免职,您的积蓄统统给母亲填窟窿了,填了六千多万。梁家的公子孝顺,正派,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三公子是,二公子同样是。”
倪红叹气,“姚夫人和您父亲的恩怨,您是知情的。姚夫人不肯拍色情录像,东南亚的黑帮害死了她父母,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参加选秀,独自讨生活,没背景,没家庭,正好是达官显贵的盘中餐。8、90年代的东南亚混乱极了,人命不如富豪家的宠物狗值钱,她哪天身首异处,连报案的家属都没有。”
梁纪深掏烟盒,嗑出一支,走到窗边,敞开玻璃,点燃。
“姚夫人获得‘亚姐’的名号之后,被泰国的一家模特公司相中,结果是骗她签约做艳星,18部三级电影,真枪实战的演,姚夫人吓得从东北偷渡入境,辗转到冀省。您父亲为了得到姚夫人,偷偷联络模特公司,什么狗屁的模特公司!实际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黑组织。”倪红不耻,“对方抓住姚夫人,逼她拍电影,姚夫人没辙了,求梁延章支付违约金,交易条件是做他的情妇。”
梁纪深一言不发吸烟,“和你有关系吗?”
“和我没关系,和梁迟徽有关系。”倪红步入正题,“姚夫人一心报复东南亚的黑帮,报复梁延章,她需要钱,需要人脉势力,广和集团和地下钱庄真正的老板是她,钱在她手中。梁迟徽是姚夫人的亲儿子,于情于理也会包庇生母,三公子从没包庇过自己的母亲吗?”
这个女人。
不愧是梁迟徽器重的女人。
颠倒黑白的道行不赖,轻描淡写地洗清了梁迟徽的罪,推卸给姚文姬。
最关键,姚文姬转移梁氏集团的钱是情有可原,外界会同情她,而且她和梁延章曾经是夫妻,拽她下水,梁延章见不得光的孽债会浮出水面,梁家的名声,地位,毁于一旦。
梁璟并未插手广和集团的案子,也不关心何晋平冤不冤,百分百保梁家。梁家垮了,长房、二房和三房在一艘大船上,必然受殃及。梁璟有职务,禁不起风波议论。
只要梁纪深罢休,梁家会安然无恙。
那些秘密,灰暗,罪与罚,善与恶,永远石沉大海。
他叼着烟,斜倚窗台,“倪红,昨天你答应过什么,记得吗。”
倪红四平八稳不骄不躁的,“我答应什么了?”
“你不是配合我调查,你是替自己争取立功,我耐心有限,你最后的机会了。”梁纪深目光仿佛利刃,刺破了她的虚伪谎言。
“三公子迄今为止掌握的物证,一是姚夫人的出厂记录,二是我负责广和集团的民工招聘,工资发放以及危机公关,还有吗?”
梁纪深透过烟雾凝视她,“地下钱庄是梁迟徽的。”
“那又如何?”她不以为意,“钱庄的二十二亿现金封存在钱库和保险柜,纹丝未动,三公子和赵局随时可以清点啊。”
“钱庄起码有五十亿的资金流水,那三十亿在梁迟徽的运作下流向境外了。”
倪红笑,“我佩服三公子的逻辑,不过你的分析要基于事实,三十亿的现金足足塞满一卡车,凭空蒸发吗?境外汇款的银行单据你有吗?”
的确没有。
梁迟徽是金融领域的行家,绸缪水平在梁纪深之上,物证抹得滴水不漏,唯一的马脚只在姚文姬那里。
唯二的人证是倪红和佟大。
“倪红,你执迷不悟,我无可奈何。”梁纪深掐了烟,火星子烫得指腹猩红,他面无波澜,“我拉过你上岸,你自己跳深渊。”
他说完,走出病房。
倪红下一秒陷入一股撕扯的,悲凉的情绪里。
她知道,梁迟徽在这关头传达的口信儿,安抚的不是她,是局势。
万一她全盘托出,局势便塌了一半。
梁迟徽自然要稳住她,挽回她。
倪红不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身在局中,依然是清醒的。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她一生的青春赔给梁迟徽了,她爱得病入膏肓,爱得流离失所,她不敢想象离开他的岁月,他情愿服软,铺一个台阶,她别无选择。
赵凯和沈长春坐在家属区的长椅上,三十七度的高温晒得皮肤黑红,赵凯舀了一盆凉水搓洗脖子,“吐口了?”
梁纪深直奔对面,“变卦了。”
沈长春也懊恼,“倪红收到过一条短信,女警交班没注意,后来发现没收她的手机了。”
“谁的短信?”
“何艳。”
赵凯迷糊了,“何桑吧?”
梁纪深双腿岔开,屈膝而坐,“梁迟徽新聘的秘书,外国语大学翻译专业,家境很差,是倪红的人。”
“你路子挺广啊。”赵凯诧异他不声不响的,该查的,该了解的,一件不落的解决了,“你二哥继任董事长,公司内部对你严防死守,你和他圈子里的富商又不来往,你竟然门儿清?”
“我在秘书部有间谍。”梁纪深擦拭着皮鞋的浮灰,“总医院的陈医生与梁迟徽没有任何交集,我做过详细背调,过道的监控录像也显示除了陈医生、护士和女警,没有其他人进出。”
“邪门了。”赵凯望着病房的房门,“梁迟徽到底给倪红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这么护着他!”
梁纪深喘了口气,闭目不语。
......
次日,何桑醒得早,没想到梁迟徽更早,神清气爽在餐厅等她一起用餐。
“又打呼噜了?”
她怔住,“我失眠了,打什么呼噜?”
梁迟徽轻笑,“是吗,那我听错了。”
“你少诈我。”
何桑的座位摆着一碟剥好的蛋白,一碗五谷豆浆,一份烟熏火腿和海参蒸蛋,她咬着筷子头,“我肥成猪,你高兴吗?”
“高不高兴倒是无妨,踏实不少。”梁迟徽制作了蔬菜三明治,放在她面前的空碟,“没有男人觊觎你了。”
范助理在一旁汇报今日的行程,“董事局的四名董事要求查账,查集团的所有账目。”
梁迟徽撂下勺子,“理由。”
范助理一时不好启齿,“他们怀疑公司穷...”
“穷?”他不由蹙眉。
“您晓得街头的泼皮混混吗?捡名牌的烟盒,抽廉价的烟。”范助理咂舌,“您储存茶叶的陶瓷罐是清末的官窑,茶叶是馊了的陈茶...”
何桑噗嗤笑。
果然。
雕虫小技奏效了。
梁延章和梁迟徽过度保密集团的公账,财务主管述职都鬼鬼祟祟的,这群董事们早已逆反,早已起疑。
碍于梁迟徽的强势,他们不愿当出头鸟,所以明面没有闹,私下千方百计打探,但他们联手也斗不赢梁迟徽,各部门有眼线盯着他们的风吹草动,梁迟徽坐镇幕后,他们查什么,他造假什么,搞得无懈可击。
梁氏集团如同一只瓮,董事高管全部是瓮中鳖。
任他玩弄于股掌。
这几年姚文姬在东南亚的美妆工厂越开越多,胃口也越来越大,广和集团查封后,二房的敛财渠道只剩下梁氏集团,盘剥吸血无节制,饶是梁迟徽的手段再厉害,他一己之力管理梁氏、云海楼和地下钱庄,隐藏了十年,太平了十年,很不简单了。董事局的老油条终究不是吃素的,多多少少察觉出问题了。
只是缺少“逼宫”的契机。
何桑的一壶“酸馊茶”提供了契机。
他们借机发挥,半玩笑半逼迫,要求彻查账目,梁迟徽若是同意,他们既没得罪他,又达成目的了,若是不同意,等于账目有鬼,不干净。
梁氏集团少不了一场滔天巨浪。
他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