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桑骤然回过神,不自在地坐直,“姚姨喜欢我演的话剧吗?”
“我母亲不感兴趣话剧。”男人指间的烟火半明半昧,“不过很喜欢你。”
她抿唇笑,“姚姨是好人,表面不易亲近,实际脾气随和。”
“我不是。”梁迟徽猛吸了一大口烟,朝车窗敞开的缝隙吐出,“你可想清楚了。”
何桑一愣,“你不是什么?”
“明天有演出吗。”他话锋一转。
“有演出。”
“还演四燕?”
她拨弄着储物格里的润喉糖,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有薄荷的,有金银花的,语气不免埋怨,“我演四凤...你没看吗?”
梁迟徽在台下看她了,没看戏。
“没演过四燕?”
何桑摇头,“有个配角是红燕,两个角色你搞混了。”
气氛凝滞了片刻,梁迟徽纠正,“你别生气,我记住了,是四凤。”
她解开安全带,“你下午在剧院喝了不少茶,我不请你进屋喝水了。”
梁迟徽淡泊回了一句,“不渴。”
他此时透出一种疏离的禁欲感,即使孤男寡女在车上,他强压下那股无所遁形的荷尔蒙张力,让她踏实平静。
不畏惧他。
“二哥,路上小心。”
何桑推车门,男人从后面倏而握住她手腕。
她一激灵。
“二哥?”
梁迟徽垂眸,他手臂的肤色白,她亦是冰肌玉骨。
粗大的青色血管遒劲刚硬,女人是纤弱的,青而发紫,像一大一小的藤蔓在缠绵纠葛。
他声线喑哑,“追查供货商的下落,我尽力。”
何桑瞳孔一亮,望着他,“你有办法吗?”
“我托人问问。”
“是梁董指使他们的...”她欲言又止,“你帮三哥查,梁董会迁怒你吗?”
梁迟徽目光幽邃炽热,“你希望老三平安,也希望我平安?”
何桑低着头。
他险些失控笑出来。
不愧是大青衣,入戏三分,演上瘾了。
分明在试探他和梁延章是不是一伙的,他有多少实权和分量,借此判断梁延章对他的信任程度,偏偏表达得如此温柔体谅,令他心软。
自古红颜多祸水,梁迟徽算是领教了。
“但你更希望老三平安。”
何桑眼睫颤了颤,“嗯。”
梁迟徽轻笑,“你相信地下钱庄不是我的,相信我没有陷害老三,对吗。”
她仍旧嗯。
“一直信吗?”
何桑手指蜷了蜷,“也许。”
“那就够了。”梁迟徽松开她,“我看着你进门。”
她下车,扭头挥手。
男人笑着也挥手。
那副窈窕的身影迈过大门,梁迟徽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
他放平驾驶椅,掌心垫在脑后,头顶天际是灰蒙蒙的乌云。
这姑娘的招数既不高明,也不拙劣,主打真诚牌,连怀孕困难也告诉他了,急切攻破他的防线。
一边接近,一边“自保”。
玩“空手套白狼”,套“梁二夫人”的名分和待遇,顺理成章深入他的地盘,包括云海楼,地下钱庄,时机成熟再一步步逼至广和集团。
他蓦地发笑,老三眼力挺毒的。
何桑天生讨喜,没攻击力,又好糊弄,男人很容易怜惜她的“笨”,甘心吃点亏。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往往太豁得出,没底线就没意思了,越是不肯“牺牲”,悄悄算计他偷袭他,越有意思。
梁迟徽调查过,何晋平忠厚老实,非常宠爱何桑,父女感情超过大多数人。妻子与初恋勾搭,好吃懒做,他提过离婚,要求房子和女儿归自己,车和存款归妻子,妻子作为婚姻的过错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何桑的继父黄勇担心后续没有抚养费,要求何桑归母亲。
何晋平哪里舍得,黄勇心术不正,女儿花样年华岂不是羊入虎口。
在打离婚官司期间,死在护城楼的工地了。
何桑的噩梦也开始了。
梁迟徽起身,调头驶出小区。
......
何桑在玄关换鞋的工夫,发现架子上多出一双女士皮鞋,棕色方头,羊皮底,她正要捡,黑暗中,传来男人烟熏后沙哑的声音,“演完了?”
何桑本能尖叫。
壁灯亮起,她捏着门把手,浑身汗毛倒竖。
客厅里,梁纪深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瞥了她一眼,双腿岔开,上身前倾,胳膊肘撑在膝盖,搓了搓手,又搓脸。
疲倦至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何桑惊魂未定,瘫软在墙角。
“九点到家。”
她划开手机屏幕,九点十分。
梁迟徽那辆宾利在院门外也停了差不多十分钟。
何桑撂下手机和钥匙,“外省有线索了吗。”
“没有。”
梁纪深搓得脸通红,眼里浮起密密麻麻的血丝。
“我安排蓉姐过来照顾你。”
何桑走向沙发,“蓉姐照顾我,那伯母呢?”
芳姐照顾梁延章和梁璟的起居,二房、三房基本不使唤她,偶尔使唤,也是蓉姐忙不开了。芳姐毕竟是翁琼的陪嫁,在老宅的地位媲美半个女主人,梁延章对她也客客气气的。
翁家如今在华盛顿定居,与国内不来往,和芳姐是有联系的,每年的清明祭日,翁家也会派人到冀省祭拜,只是避开梁家,梁家在上午,翁家在下午,互相不碰面。
翁家在华人圈相当有名,华尔街金融最鼎盛的时期创下巨额资产,翁家有三女无子,翁琼是长女,有四个外孙,梁璟是长外孙。
基于生母的雄厚背景,梁氏集团的董事才这么重视梁璟,他一旦继位,企业的价值不止翻一倍。
梁纪深环住何桑的腰,紧紧贴着她,“妈在医院看护,芳姐陪床,用不上蓉姐。”
何桑摩挲着他头发,他分泌旺盛,爱出油,加上平时去中海集团上班做发型,下班更油了,何桑会替他清洗,按摩头皮。
她指腹不轻不重揉着他,“舒服吗。”
“舒服。”
梁纪深这会儿没有了棱角,没有了戾气,圆滑而柔软,毫无戒备地偎在她怀里,如同托付了自己全部身家性命。
“演出顺利吗?”
“顺利。”何桑捧起他脑袋,抚摸他下巴的胡茬,“你非要折腾一趟...一百多公里呢,累不累。”
“累。”梁纪深再次抱住她,他佝偻着脊背,头抵在她胸脯,那一处娇娇热热,像甜腻的棉花糖,“不放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