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席兰在梁延章怀里啜泣,“我不管梁璟,别人背地里骂我是恶毒继母,人言可畏,你会一直信我吗?”
梁延章安抚她,“我不信你,信谁。”
“文姬姐比我早嫁给你,这些年你根本没忘了她,是她背叛你,你抹不开面了,不然你哪舍得离婚啊。”纪席兰抽开身,怨气十足,“她住进老宅,你们朝夕相处,你心疼不心疼?”
梁延章打手势示意何桑落座,一双眼盯着她,心不在焉哄纪席兰,“分开二十多年了,你吃文姬的醋?”
“我不吃文姬姐的醋,我吃小姑娘的醋,你现在——”纪席兰一扭头,发现何桑站在后面,她眼眶内汪着的泪倏地凝住。
何桑上前一步,“梁夫人。”
她没应声。
梁延章一边脱外套,一边解释,“华诚集团老宋的亲侄女订婚了,未婚夫是省话剧院的演员,我过去看了一场,那小子人高马大,很精神。”梁延章随手将外套交给保姆,很坦荡的样子,“正好何桑在,你不是和她投缘吗,我带她回老宅陪你解解闷。”
这句点醒了纪席兰。
顺着梁延章,他称心如意了,自己的地位也更牢固。
她立马恢复笑容,“其实我是不了解小何,上次接触完我心里也稀罕她。延章,你怎么不打个电话通知我呢?我安排小何爱吃的饭菜。”
梁延章对于纪席兰的贤惠识大体非常满意,“去饭店吃,我订了粤菜的餐厅。”
“你对小何啊,真是周到。”纪席兰拉住何桑的手,“爱吃粤菜?”
“我不挑食...”她整个人拘谨,“也吃不多。”
“可要多吃些,你太瘦了,以后备孕,养胎,哺乳,必须好好调养,很辛苦的。”
何桑莫名不自在,纪席兰的大度,关怀,仿佛故意演给梁延章瞧的,而且她的姿态,大房味儿太浓,不对劲。
梁璟的司机老杨跨进玄关,凑巧目睹这一幕。
他假模假样地咳嗽,“梁董,夫人。”
梁延章喝了一口茶,掩饰不住的高兴,“梁璟今晚回老宅?”
“梁秘书长临时有紧急公务,不回。”老杨毕恭毕敬转达梁璟的指示,“我来接何小姐。”
纪席兰闻言眯起眼,“梁璟让你接的?”
“自然是。”老杨回答得谦卑客气,“否则我哪敢擅自从梁家接人呢。”
梁延章却彻底不笑了,“梁璟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听吩咐,至于其他,不如梁董亲自去问。”
梁延章摩挲着手腕的佛珠,不疾不徐看纪席兰,后者亲昵揽住何桑,“你告诉梁璟,小何在老宅,我会照顾好她,一个大男人接她干什么啊,孤男寡女的,梁璟一向注重声誉,我记得他极少和女人来往的。”
老杨开始冒汗,纪席兰寥寥数语勾起了梁延章的猜忌,霁月光风的梁璟像一株清高出尘的天山雪莲,他比任何男人都应该按部就班门当户对,与同样高不可攀的女人结为连理。前脚回国,后脚就“沾”了戏子,梁家万万不容,对长子寄予厚望的梁氏集团也不容。
纪席兰有两把刷子,玩出了四两拨千斤的水平。
“梁秘书长在整理翁琼夫人的遗物,得知何小姐在老宅,请她当面一叙。”
梁延章不肯放人,端坐着一言不发。
老杨没工夫耽误,“梁董,知子莫若父,您最清楚梁秘书长,他时间观念很重,他命令我六点前带何小姐去3号院,假如超时了...”
后半句点到为止,留了悬念。
梁延章已年过六十,身板丝毫不佝偻,他此时又挺了挺,“带走吧。”
纪席兰全程没再插嘴,目送何桑跟着老杨离去。
*
梁璟的3号院,何桑来过一回。
开门的是男保姆,今天再来,门没锁,客厅空空荡荡,二楼有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她迈上楼梯,直奔声源处。
门敞了三分之一,靠墙垒砌了一组红实木的书架,像是书房。
何桑正要敲门,无意一扫,举起的手又悬在半空。
桌角是男人修长笔直的腿,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缓缓蹲下,“你会留在国内吗。”
梁璟一手虚虚地握拳,搭在桌上,另一手翻书,拇指捻了一页,“没定。”
女人哀求,“那你能带我出国吗?”
梁璟心无杂念看书,“什么理由带你。”
“梁老师。”女人忽然脱掉开衫,又松开发髻,微卷的长发流泻而下,一张清丽素雅的面孔,“十年前,我为了你报考国际关系学院,我想接近你,成为你的助手,爱人,选择了这条路。你试着喜欢我,接纳我,好吗?”
梁璟皱眉,拿起散落地上的衣服,眼神回避着女人,手披在她肩膀,“你再这样,永远不准踏入这扇门。”
女人无助又无望,弯腰伏在他膝间,视死如归的热切,“你知道我有多么爱慕你,痴迷你吗。”
何桑捂住嘴,没发出一丁点声响,蹑手蹑脚后退。
梁璟略侧过身,平静得没有波澜,“你不该爱慕我。”
“爱慕是无法克制的,它是丧失自我的激情。”女人含着泪,“梁老师,你总要结婚生子的,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何小姐,您没进去吗?”
老杨一开口,惊扰了书房里的一男一女,梁璟望向书房门,四目相对,何桑手一抖,门完全推开,“我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
他审视老杨。
“我接到大使馆的电话,询问您明年是否连任,让何小姐独自上楼了。”
梁璟神色漠然,“你先出去。”
这话,是冲女人。
她匆匆穿好衣服,不死心仰起头,“梁老师——”
“你还要胡闹吗。”梁璟脸上没多大的情绪,加重了语气。
女人憋回眼泪,走到门口,又停下,直勾勾打量何桑。
梁璟的私宅竟然有第二个女人进来。
她和他相识十年,也是费尽了心机得到一次半次独处的机会。
没有女人比她在梁璟的身边更久了。
“许姑娘?”老杨喊她。
女人不由一颤,“杨叔,能麻烦您送我一趟吗。”
老杨征求不远处的男人,梁璟点了下头,“送她。”
他们离开后,书房只剩何桑与梁璟了。
男人眉目极为寡淡,倒是彬彬有礼,“喝什么。”
“我不渴。”
“又不渴?”他动作稍顿,“不是初次见面了,我很吓人吗。”
若是梁璟吓人,那不吓人的男人世上没几个了。
梁家教养儿子方面,在省里是出了名的好风评,吃喝嫖赌不务正业、玩弄女人此类的丑闻,从未有过。
在权贵圈那群公子哥中,已是稀奇了。
何桑摇头。
“你害怕我?”
不是怕,是畏惧,肃然起敬。
无论谁面对梁璟,都会感觉到震慑。
她仍摇头,“你找我有事吗。”
男人干脆否决,“我不找你。”
“那你接我过来...”
“受人之托。”外面夜幕降临,梁璟打开灯,“我欠老三一个人情,他在老宅带不走你,所以委托我。”
白光刺目,晃了何桑一下。
梁璟起身,从杯柜内取出一只没拆封的玻璃杯,撕开包装,“咖啡,果汁,冰水。”
她舔了舔唇,“果汁。”
“这三样,我这里都没有,温水喝吗?”
何桑一怔,对上他视线,男人庄重正经,于是她没忍住笑。
梁璟瞥了她一眼,“笑什么。”
“笑你幽默。”
“我的话术习惯,”他绕过书桌,去一旁的饮水台,“关注过外交谈判吗。”
何桑以前真没关注过,直到认识梁璟,严格意义讲也谈不上认识,比陌生人熟悉,她翻过网上的新闻,梁璟露面次数比较少,涉及跨国贸易或是同胞安全的重大问题,他才会出现。
年初的海外撤侨局势紧迫,大使馆信号失联,是梁璟当机立断,压制了国外官员,现场的对峙视频传回国内,梁璟的沉着气质,临危不惧的风采,一度掀起热议。
何桑回神,“我偶尔看记者会。”
梁璟斟满温水,递给她,“提问记者的任务是抓住发言人的漏洞,引导矛盾,因此我不会给出明确的答案,会留有余地。”
她接过水杯,“我要果汁暴露了意图,你可以对症下药,如果我要水,你也有现成准备,堵得住对方的后招。”
“你的聪明很吸引一种男人。”梁璟走回书桌后,面向落地窗,“远离梁家的人,我已经不欠老三人情了,再有下次,我不会出手。”
何桑看着他。
梁璟再没转过身来,她朝他的背影小声道了别。
从3号院出来,十米开外的物业大楼,一辆车打着双闪。
何桑迎上去,揭过后车窗,梁纪深坐在里面。
他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缎面白衬衫,棉质的深灰长裤,不是往常板正严肃的正装,是休闲商务款,清俊干练。何桑这一年从没见过梁纪深戴眼镜,不得不承认,他很适合,根植入骨的野性与成熟中,又透着难得的斯文利落。
她坐上车,“你来多久了?”
男人睁开眼,一股宿醉感,“半小时。”
何桑在老宅待了二十来分钟,在梁璟的住处也待了十多分钟,显然,他是尾随梁延章的车。
程洵在前面没吭声。
当时车上只有他在,负责接何桑下班,是梁纪深知道她被带走,草草结束了应酬,马不停蹄赶来这边,闯了三个红灯。
何桑的背包链没拉严,露出半截首饰盒,梁纪深抽出,只一眼,脖颈到太阳穴紧绷成一条直线,皮下的青筋突涨,眼底似是刮起风雪,寒意彻骨。
她也惊着了,胳膊挨了挨他,“梁纪深?”
男人面目阴沉,四肢僵硬,没半点热乎劲。
程洵也认出这款,他万分凝重,“何小姐,这是梁董原配夫人生前最心爱的项链。”
何桑一愣,“翁琼的?”
梁纪深丢到副驾驶,“我替你还回去。”
她原本就没打算收下,可是院长代她接受了,私下还,剧院不知情,以为她真收了,少不了流言蜚语,何桑的本意是在院长面前还,梁延章频繁捧场,三人碰面时候很多。
不过梁纪深出面还,那更加名正言顺了。
男人的西装染了烈性的酒味,掺着烟味,车厢关了窗,蔓延开来。
何桑凑近,闻了闻他下巴,胡茬是尼古丁的清苦气味,“你抽了多少烟?”
他心思深得厉害,没太认真听,“一根。”
“一盒吧?”
梁纪深目光落在她身上,“嗯。”
“喝酒了?”
她一提,他觉得头痛,抬手揉了揉鼻梁,“嗯。”
何桑拍驾驶椅,“程秘书,你们去应酬了吗?”
“是有酒局。”程洵没敢撒谎,“二公子约了张承业,席间梁先生和张承业和解了。”
“张氏和梁氏不是敌对吗?张承业买梁迟徽的面子?”
“有一单项目,二公子做主让给了张承业,张家有三个女儿,只他一个儿子,即使是废物,将来也会继承家产,但人尽皆知张承业是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他也急于作出成绩立功,封外界的嘴。二公子利用这点和他交易,他答应不追究了。”
张承业调戏宋禾未遂,说破大天,赔钱而已,要张氏的太子爷吃牢饭,谁也没这能耐。
反而是梁纪深理亏,毕竟他把张承业打得鼻青脸肿的,张家疼儿子,借机刁难梁家,于情于理是稳赢。
这时,梁纪深按摩的手一停,“梁迟徽是不是调虎离山。”
程洵明显没往那儿想,懵了一秒,“给梁董争取良机?”
梁纪深的头又是一阵钝痛,拇指和食指分到最大,摁压前额。
等了片刻,程洵说,“夫人也很依着梁董的心意,这要是成了...”他瞄何桑。
她别开头,注视窗外。
梁纪深单手环住她腰,禁锢在胸口。
低下头,鼻息是她的发香味。
他臂力紧,抱得也紧,何桑的衣领在厮磨下扯开,削薄细窄的肩颈线映入他眼里,白腻腻的,活色生香,像一块诱人的奶豆腐。
梁纪深整张脸埋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