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襟危坐,饶是有了年纪,一双眼炯炯有神,染过的黑发更是不显苍老。
梁延章右边坐着一个年岁相仿的老男人,“上一台戏演虞姬的是崔小姐?”
院长说,“不是曼丽,是何桑。”
“哦?”老男人大笑,和梁延章调侃,“我要是西楚霸王项羽,我也稀罕她。梁董,我瞧何小姐称得上最风情的虞姬。”
梁延章转动着腕间的檀木佛珠,没应声。
侍者麻利端上茶,院长亲自放在主桌,杯底落下的一刻,梁延章缓缓开口,“老三多久没来了。”
“有半个多月了。”
他拿起杯盖掸了掸漂浮的茶叶末,“如今谁在捧何桑。”
“她功底好,生得讨喜,不捧也红火。”
梁延章满意评价,“这点,倒是像翁琼。”
院长受宠若惊,“像梁夫人是抬举她了。”
《霸王别姬》当天只演了上半场,下半场是三天后,五点谢完幕,院长去休息室慰问何桑,百元大钞折叠的花朵,装了一米多高的花篮,引起同事一片惊呼。
粗略一算,小十万块。
当初胡大发最上头的时候,也没如此大方的手笔。
她欠身,一捋彩带,是梁迟徽献上。
配戏的小姑娘们一窝蜂涌上,清点钱数,何桑卸妆,换衣,一气呵成。
院长拎着她的包,直到送出门口,才交给她,“小桑啊,剧院明年的投资指望你了。”
她莫名其妙,“省里不是有扶持吗?”
“省里的拨款杯水车薪,不过有梁家这棵摇钱树,剧院还愁什么资金呢!”
梁迟徽在对面的楼梯间挂断电话,走向何桑,“何小姐稍后有空吗?一起用晚餐。”
何桑莞尔,算是拒绝了,“我准备去超市买日用品,不得空了。”
男人绅士风度,不慌不忙解释,“是我父亲的邀请。”
她诧异,“梁董?”
“我父亲思念翁姨,何小姐又有她当年的神韵,父亲很赏识你。”
何桑犹豫着,“我和梁董道声谢,晚餐不必了。”
梁迟徽作出请的手势。
到楼下,车停在大门,何桑跟着梁迟徽下台阶,他余光打在西南方向,拉车门的手一滞,俯身对车里的梁延章说,“父亲,纪深在。”
梁延章降下车窗,视线落于不远处的红旗l5,神色讳莫如深,“回老宅。”
何桑退后一步,目送驶离。
梁迟徽立在她旁边,“我这个弟弟,似乎对何小姐不是完全冷漠无情。”
“梁先生仁义,梁董和梁总也一样。我以为梁董会怪罪我害了梁家的清誉,没想到他这么和善。”
这声梁总,逗笑梁迟徽,“不称呼我梁先生了?”
何桑也笑了,“相同的称呼,怕搞混了。”
此时,街口的宾利闪了闪灯,又是一串鸣笛。
一身肃穆正装的梁纪深下来,坐进前面的一辆车,是何桑留在老宅那辆,他袒露在窗口的侧脸极度不耐烦。
梁迟徽从容不迫望了一眼,弯腰上车,“不耽搁何小姐了。”
这辆也驶离后,何桑转身朝梁纪深走去。
车门没锁,她望向男人。
梁纪深头都不抬,“顺路给你送车。”他膝盖放置着一本文件,密密麻麻的标记数据。
何桑坐在后座,暖风很足,不一会儿,她额头冒了一层汗。
外面是霓虹闪烁的街道和高楼,雪没有融化,幽暗的白,迷离的橙,一缕光与一缕光肆意交织,她指着长明湖湖心的灯塔,“我们在顶楼的露天餐厅吃过饭。”
梁纪深看似心不在焉,只一瞥,又专注于文件。
文件的扉页是空白,没有注明公司或者项目名称,何桑好奇,“你做什么生意?”
男人眼角浮起浅笑,“一年了,才想起来问?”
他明显不肯讲,何桑也不再问。
车行驶过一处施工地,梁纪深合住了文件,盯着后视镜。
程洵说,“从剧院出发,他一直在跟踪我们,我特意绕远,发现他还在跟。”
话音未落,对方的车开始提速,引擎盖结结实实地剐了下车尾。
何桑头皮发麻,嘴唇也苍白,“是梁家吗?”
都说纪席兰手段毒辣,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动真格。
在老宅,碍于梁延章没发话如何处置,她只能按兵不动。
可背地里,又怎会轻易罢手。
梁纪深抽出安全带固定在腰间,一把揽住何桑,全身使了大力气,像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座位。
他吩咐程洵,“靠边,摆他一道。”
程洵立即变道,尖锐的摩擦响直逼云霄,后面的车始料未及,差点滑进沟渠。
何桑猝不及防向前跌倒,幸好梁纪深扣得紧,又拽回她。
撞一下不成,对方又撞了第二下,一下比一下凶猛,程洵把控失灵,斜线在高速横冲。
颠簸太厉害,梁纪深也护不住何桑,程洵大吼,“您拖着何小姐跳车,不然要危险了!”
男人面容阴沉,握住车顶的扶手,肩胛和胸口的肌肉贲张而起,他依旧镇定观察四周的形势,对方显然也油耗不足,时快时慢。
“程洵,减速。”
程洵瞄准一个弯道,调头拉手刹,顷刻漂移数十米,甩掉了那辆穷追不舍的白色特斯拉。
轮胎碾出火星,车厢内气温急剧升高,梁纪深脱下外套,裹住何桑,一脚踹开后门。
风的惯性拍得脸生疼,何桑只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绑在滚轴上,没完没了地翻腾,挤压,几乎要散架。
梁纪深垫在她身下,搂住不放,他心跳愈发烈,一声连一声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