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的感受,楚宁能让他活过来,那种鲜活的生命在体内乱窜的甜蜜,是只有陪着楚宁才会有的。水花激扬起来,姑娘刻意凹出的笑,像是给自由加了一个枷锁,段佳旭有些呆觉地望着他,并没有提过离别,可微红的眼窝好似已经诉说了彼此的命运。船停靠在一片小岛旁,遥遥看得见有一片漂亮的粉黛草,这是段佳旭特意准备的,楚宁喜欢麦田,是小镇给与的浪漫,是父亲留给她的眷念,城市很难看到麦田,粉黛草就成了平替。段佳旭想得太美好,天真地幻想着麦田那天的表白是开胃菜,接下来的粉黛草是进一步的试探,为了楚宁,他什么都可以做,可以在这儿复刻下麦田和蓝湖,也可以买下一个小岛,种满粉黛草。他以为楚宁喜欢什么,他就准备什么,可最难过的是,楚宁不喜欢他,所以哪怕是能摘下天上的星星,也不过是拿着手沉。心思重,重到心口发闷,段佳旭一向想得多,也正是想得多,才会顾此失彼,他往内深呼吸一口气,先下船,脚一沾地,满眼就又只剩下楚宁。这是他为楚宁准备的惊喜,想来楚宁开心他也会沾光跟着开心,可一瞬间捕捉到的楚宁的微表情,并不似昨日眼底的自然,姑娘第一眼看到粉黛草时,眉头竟微微地皱了一下。大概是负担很重吧,她一向很聪明,麦田、蓝湖、粉黛草……这一波又一波的惊喜,与她而言,只能加速彼此的分离。不知是不是耳鸣,他好似还听到了楚宁站在船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深深的气。“阿宁。”
段佳旭唤她,想让楚宁此刻的眼里只有他,更试图用努力幻化出的纯真眼神继续演好这场戏。为时还早,他只要不立刻说出那样的话,楚宁便可以在他的演技之下,再同他多待一会儿,这是段佳旭反复纠葛得出的结论。而心底的两个小人儿打了很久的架,也给了他一个最后通牒,如果离别是阿宁一定会做的选择,他怎么可能甘心以哥哥的身份就此消失?所以,他想要一会儿,哪怕是最后一会儿,哪怕只有一刻,偷来的也好,正大光明的也罢,段佳旭要告诉阿宁他的心思,即便知道结果一定是没有中间地带的拒绝,但至少,他短暂得获得了一瞬他的月亮。或许已经够了,或许还很不够,欲望不断膨胀,让段佳旭并不好过,但是已经没必要了,他这一生,渴望的情愫虽然太少,也不至于要靠兄妹之情的代餐苟活。段佳旭轻柔地望着楚宁,伸出的手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叫他的鼻息之间疑惑地蹦出一个“嗯?”
字,衬得他这一切不过是一个绅士的行径。想来楚宁并不至于到这种草木皆兵的地步,她恍然若失地回过神,伸出手放在段佳旭的手心之处,轻轻地放置在边缘处,作为一个支撑站了地,就在指尖要离开时,手却被焊住了。开始只是轻微的握住,在楚宁第二次挣扎时,变成了有些强势的困住,楚宁抬眼,有些窘迫地望着段佳旭,心思都写在脸上,偏段佳旭演技极佳,深切偏执的眼硬是压下汹涌而出的执念,挂上很勉强的笑,轻柔的嗓音只说,“路很滑。”
拿路来当挡箭牌不算很有用,楚宁的手明显没有放弃挣脱的想法,还在不太乖地随时想要松开,这叫段佳旭温润的眼活生生剜出一个食不知味的笑,他幽黑的眸轻轻地闪了一下,轻轻地用指腹摁了摁楚宁的手背,像是安抚,更像是请求,“阿宁,这段路并不长。”
潜台词是,这段路并不长,能牵你手的时间也就变得很短很短。想要的并不多,楚宁的断舍离显得便有些绝情,这句话让她执拗的不安被压制了下去,想要轻轻地回应点什么,却没办法直视段佳旭那张心照不宣的脸,很难,比想象的难,无法维持的难,自欺欺人并不容易,而段佳旭竟然可以演那么久。持续的走神让段佳旭心底犹如软刀被割,他变得幼稚不堪,像个孩子想要吸引楚宁的注意,唤了一声‘阿宁’,待楚宁望着他时,才挂着淡淡的笑,毫不犹豫地往下倒,这吓得楚宁跟着他的惯性也往下。楚宁的关心是真的,更是下意识不加思考的,在段佳旭倒地的一瞬间,也跟着往下栽,刚刚的疏离被段佳旭这点无意间的恶作剧给打破了。身体被软软的粉黛草接住的那一刻,犹如浑身的不悦都被扫光,他学着楚宁小时候的游戏,走着铺下的楚宁似乎走过的路,好似这般就能离楚宁更近一些。叫他怎么想得通呢,明明是他先遇见楚宁的,明明他付出了所有的真心,明明他的爱意早就和生命一般沉重,可是人生哪里讲先来后到呢?他怆然地笑,这才发现自己的头正压着楚宁的手,不偏不倚地放在了后脑勺,而一直不愿同他直视的眼此刻也正担忧地望着,璀璨星河也不过如此,楚宁淡匿的眼裹挟着一丝怨嗔,跟家里人念叨似的,“万一这里有石头呢,你可是身价好几亿的段影帝!”
那双眼真的是好看到要命,是在怪他,是在关心他,唯独,没有爱他的意味,段佳旭的眉眼还是弯成了一道漂亮的月牙,悲伤中透着不知觉的眷念,努力地想要叫楚宁感到一丝放松,浅浅地笑着,“阿宁,是这样的吧?”
原来粉黛草的中心,软绵绵地窝成一个可以往下躺的小凼凼,他正学着小时候的楚宁玩着游戏,很大一只像个白豹在草丛里蹭,“你小时候是不是就这样玩的?”
被扯出来的关心收不回,段佳旭绝佳演技掩盖的是眼底的怆然,无尽的拉扯裹挟出难以拒绝的亲切,温润的眼就那般望着,像一个大人鼓励地对着小孩,尽量显示出自己的无害,楚宁轻轻地点了点头,微红的眸浅浅地扬了扬,“是,只是不是和你一起,是和那些总想和我比一比高低的混小子。”
“也不是在这样提前考察好的安全草窝,而是随意指定的一片。”
楚宁双手撑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有一回,隔壁小胖选了个很模棱两可的地方,看不出来危不危险,他们都怂,我为了赢,为了让他们叫我一声老大,闷着一口气就躺下去了,后脑勺其实当时就磕疼了,可我一点都不嚷嚷,还挑衅他们挑战我,结果,你猜怎么着?”
楚宁灵动的双眼透着一抹星光,在段佳旭摇头的回答之下,继续诉说,“结果啊,他们几个都被磕破了头,我用的劲儿巧,只是一点点红而已。”
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也是楚宁拿来做文章的点,她那双讲故事的眼,缓缓变得暗沉,轻轻地说出她的潜台词,“佳旭哥,这个游戏不适合你,因为我不怕疼,我是个混世魔王,但是你不行,你会疼的,对不对?”
会疼,段佳旭自然知道楚宁说的是哪里疼,但他宁愿他能感受到一点疼,才叫真正地活过,他平缓如水的眼眸一寸不移地望着楚宁,逐渐在一场潜台词之下的对峙下变得猩红,心窝处的执念像是被不小心被勾线挑起浮出水面的诱饵,他深深地望着楚宁,“阿宁,如果我说我不怕疼呢?”
“可我不想你疼,我不想!”
楚宁凝着的眼染上了一点红,埋下去的是忽闪的睫毛,她抵了抵牙,鼻酸是提前为他俩故事的结局感到覆水难收的悲伤,再抬眼时,楚宁下了决心,更是私心满满地拿捏了段佳旭对她肆无忌惮的好。她的手还被覆盖着,这一次换她反过来摁着段佳旭的手,祈求中透着没得商量的决绝,楚宁冷意的眼柔柔地沾上了一点如同弹簧一般的软,是在哄,更是在段佳旭的心窝上不停地揉搓。楚宁拧着眉,轻轻地摇头,“佳旭哥,你不要为难我。”
原来啊,喜欢阿宁,真的是叫她为难的一件事,就连尽量压制下的毫无威胁的存在都令楚宁感到巨大的窘迫,段佳旭的内心煎熬变成了无声的结局,楚宁的手从在他的掌中,在一瞬就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之上。其实,只要楚宁想,她随时都会离开。段佳旭低着睫毛,看着楚宁的手,他僭越的心活生生地往回压,刻意放松的眼还是很不争气地蓄满了泪,这更会叫楚宁负担吧,但段佳旭没忍住,连说出话的声线都透着颤抖,“阿宁,喜欢你,像一个男人喜欢女人那样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惦记你,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这些叫为难你吗?”
“是。”
楚宁连放在段佳旭手背上的手都渐渐在远离,她看得到段佳旭眼底的执念,又想起多年前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啊,眼眸里的灰暗比暴风雨的前夕都要暗,她那一伸手救了少年的命,却少年赔上了心。段佳旭的深情不寿,叫她如何承担?没办法的,她无法清醒地待在火源旁边,看着段佳旭毫无底线地燃烧,灼烧着自己的肌肤。楚宁彻底远离了段佳旭的手,好似断了他们彼此唯一一个仅此的联系,她站起,看着几乎丢了魂的段佳旭裹挟着无尽的眷念望着她。耳聪目明,遥遥听得到摄影组的动静,他们很快就会找来,段佳旭一个人待着也不会有危险。所有的铺垫只为了最后一句绝情的话,楚宁的心痛预留了太久,说出来时,却还是没绷住掉了滴眼泪,她即刻转过头,冷冷地说,“佳旭哥,就当当年救了你的那个姑娘,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