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了家里留灯的感觉。当时觉得多温馨,此刻回味起来,楚宁眼底就只剩下冷到骨子的疼,所以,徐沂凌发那句话是为了提醒楚宁一定要去木屋,还是在隐约期待着那个加湿器不会出现问题,她还能带着这条命回来?楚宁一向觉得自己看人挺准,却没想到在徐沂凌这儿吃了亏,心里头烦得很,她暂时还没办法上楼应付别人,只好在楼下静待着。盯着地上的污水凼,楚宁的眼眸之间的阴鸷缓缓往回压,又变成了无法抑制的雾气。她今天听到的信息太多了,多到席卷了浑身的疲惫。夜晚有点冷,她抵靠在bling房的后侧,裹着双手插进手臂之下,消化着景逸给的几个信息点。“阿宁,那个人很重要,我很确认就是徐沂凌,我们可以和她过招,毕竟她是唯一可以让我们反客为主的棋子。”
在归家之前,楚宁逼问了景逸许多事,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怀疑,会不会是刚刚有摄像头景逸故意撒谎说自己不是景逸?可很快,她确认,她的猜测都是对的。景逸用旁观者的身份说了许多往事,即便他尽量撇清关系像是说着别人的事儿,但眼神之间依旧晕着不为人知的痛苦。楚宁认真地听着,彼时他们之间隔了一层身份,反而可以更加自如。她不拖泥带水,也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傻瓜,清醒的大脑时刻保持着冷静,比起一时的糊涂,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渐渐得,听着这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楚宁已经确认了一件事。眼前这个人才不是景逸的双胞胎弟弟吧?他发现了差点拍下亲密视频的摄像头,发现了可能会害他们一同赴黄泉的加湿器,这些可怕,是针对的他,却牵连了楚宁。所以,景逸才故意对着摄像头,想要骗过她,也是想要保护她吧。楚宁打了一个喷嚏,只叫眼眸更红,紧张难受的时候会捏手指,倒刺被她扯到指尖缝儿,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想起和景逸在草地边的对话,心尖尖又跟着疼起来。“父母死在了一场爆炸案里,那场事故,我和哥哥成了孤儿,哥哥他自此成为了景霜霜的傀儡,景霜霜为了让哥哥屈服,做了很多恶心的事,哥哥喜欢什么,景霜霜就毁掉什么,所以,哥哥他渐渐地什么都不敢靠近,他怕,他靠近谁,谁就会死。”
听着景逸的轻描淡写,楚宁扭过脑袋去看他的脸,即便这个男人面带淡然,可楚宁知道,这样体己的话不是当事人,又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呢?根本没有什么双胞胎弟弟,有的只是一个还不敢用真实身份面对她的景先生。景先生在逃避什么呢?他为什么一直不敢用他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是因为景霜霜的阴影叫他害怕靠近自己,还是太多的回忆让他不敢活在阳光下。不管是什么,楚宁当下就决定一定要把景先生拉出来。当时的楚宁沉浸在和时光交替的幻想里,好似看到岁月的暗黑处待着一个可怜的小孩,环抱着膝盖,狠狠地凝视着不知道何处袭来的攻击。他拼命地抵抗着,又努力地长大。楚宁想,此刻的景先生一定是要告诉她一切,而她要和景先生并肩前行,也要有那个能力接住这一切。淡然的声线渐渐变得有些发抖,本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染上了一点害怕,楚宁第一次听到景逸展露戴着面具的脆弱。草地很凉,湿气往上窜,景逸一紧张,食指就会不由自主地摸索大拇指,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含雾气望着楚宁,“阿宁,也是这样的湖,景霜霜把哥哥推了进去,哥哥以为他就要死掉了,要去见父母了,可是这个时候,你知道谁出现了吗?”
楚宁自然不知道答案,她乖乖地摇头,眼神里纯净到毫无瑕疵,眼底的动容和哄慰叫景逸有些羞愧地埋下头,他被景霜霜毁了一生,可他却也毁了楚宁一生,如果不是他,阿宁父亲不会死,她也不至于受她母亲的压迫,失去读大学的机会,被迫进入她并不喜欢的娱乐圈。这儿没有摄像头,没有景霜霜,也没有危险,景逸终于敢悄悄做一次自己,他一直私心得跟在楚宁的身后,悄悄地等着姑娘长大,成为首富的那一天,他迫不及待和楚宁领了证,却不想,第二天他就死于非命。他死而复生之后,就很不确定,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楚宁?他这样做,到底是害了阿宁还是为阿宁好?他这样的人,害死阿宁父亲还不够,还要去沾染楚宁那般的美好。景逸的自卑脆弱在一刻迸发,那些埋在心底的话,有些绷不住地用别人的身份渐渐吐露,“那是世界上第一个救哥哥的人,景霜霜要哥哥死,找了几个壮汉来摁哥哥的头,是那个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把哥哥抱回了岸上,哥哥虚弱地睁开眼,看到的是那个人渐渐坠入湖底……”愧疚的啜泣小声地在喉咙里打转,景逸环抱着脑袋,根本不敢看楚宁,这是他的心结,他一直觉得,楚宁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不会选择他的,所以他才私心地先把楚宁变成他的囊中之物。但是,今天他觉得自己错了,就在他以为自己处于优势的情况下,依旧在木屋里发现了会害死他们的致命物,依旧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可能会害死他们。景逸害怕,他好像很强大,强大到不怕死,可他却很孬种,保护不了任何他想要保护的人,任何对他好的人,通通都离他远去。楚宁看着景逸抖动的背,手轻轻地拍着,或许很多个夜晚,景逸也是这样孤立无援,他很难相信别人,所以才一直不敢告诉她所有的真相,甚至要以这种旁观者的身份,才能说出口。她不知道景逸的隔阂是什么,但楚宁想过,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并不多,她的心房小得很,也只容得下几个重要的人,不论景逸心头的坎是什么,不管景逸想要的胜利是什么,她都能和景逸一起往前。但她没想过,景逸的坎也是她的痛。“没关系的,景先生也是受害者,那个人救了景先生,也不是景先生的错啊。”
楚宁淡淡的安慰,全然没想过命运竟是这般复杂的安排。景逸猛地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哭,极致的袒露是对楚宁的尊重,可景逸也害怕,害怕楚宁会因此不再要他。他唇角微微颤抖,“阿宁,对不起……”“为什么要道歉,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呀。”
景逸的头发有些乱,楚宁下意识便伸手去揉他的脑袋,在他意在所指的眼眸之下,一向聪明的楚宁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从来没把这些事和自己的父亲联系在一起,可只要她稍微动一下脑筋,就能幻化出事情的真相。脑海里第一印象钻出来是上次‘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时李景恒拿出来的照片,当时的小景逸躺在岸边,她隐约便觉得熟悉,熟悉的点是什么呢,是和小镇如出一辙的芦苇,岸边的小麦。而照片上的小景逸大抵是十来岁的样子,和楚宁父亲过世的时间线是对得上的。她轻轻地摇头,好似无法接受这样的剧情设置,那种抑制了多年的恨意很不适宜地冒了上来。当时父亲走得特别急,路人告诉她,说是救了一个小孩。楚宁很少生父亲的气,第一次是父亲没经过她的同意把本该属于她的第一碗红豆沙给了邻居,第二次,就是她父亲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把命给了别人。一笔巨额的赔偿金打发了她家,从此她母亲靠着这笔钱爱上了赌博,她因为失去了父亲的庇佑成为了母亲的赚钱机器,命运变成另一种极端。而那个替代了她父亲命的富家小孩,那家恶心的人,连一个登门道歉都没有。每次难过的时候,楚宁都不知道恨点什么,她就只能恨那个被父亲救了的小孩,她诅咒那小孩过得不好,才能叫自己平衡一些。兜兜转转,那个被楚宁恨过的小孩是景逸,造物弄人,因为楚宁的诅咒,景逸真的过得很不好。楚宁在景逸忐忑的眼里已经看出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她猜都猜得出来,景逸是多么努力地长大,又在长大之后,如何悄悄跟在自己身后。他不敢接近自己,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父亲,却又像个傻子一样,把她说的每句话都记了下来,成为首富的那一天,就和自己领过证。原来,上帝在冥冥之中已经标好了价格,她和景逸的缘分,景逸对她的好,竟然靠她父亲的命换来的。楚宁不知道如何去审判景逸此刻眼底的眼泪,是对她的愧疚,还是害怕她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会因此不再接受他?此刻的楚宁突然有些感谢景逸假装身份这件事,也给了她一些缓冲的时间,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好让自己不至于崩溃,她一字一顿地确认,“所以,是我爸救了你哥哥吗?”
景逸只能点头。楚宁又问,“所以,这就是你哥哥接近我的原因,买我想要的古堡,成为我说的首富,再和我结婚,不过都是为了还救命之恩?”
景逸以为楚宁知道了这件事会立刻和‘景逸’两个字划清界限,可她居然下一句问出的是这个,他立刻坚定地摇头。救命之恩只不过是让景逸注意上楚宁的开始,但是他对楚宁实属是一见钟情,楚宁像被束缚在牢笼时瞥见的窗外的一丝柳叶,让人心生向往,跟在楚宁身后的那些岁月,可以悄悄在车里望他一眼的那天,能让苦得发慌的日子加上一点甜。景逸喜欢楚宁,是在这恶心的世界待着的唯一奢望,他对楚宁的喜欢,只要在心底想一想,便觉得甜蜜,这些心底的欲望,他不敢说,只有现下,假装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才觉得安全。他是个祸害,谁沾染谁倒霉,但此刻,他裹着别人的身份,表白便显得一点都抵触。“不是,不是救命之恩,哥哥他对阿宁……”景逸着急解释的模样,显得没有头绪,他对楚宁的喜欢如同植入生命一样合理。他的命是阿宁父亲换来的,他理所当然觉得要对阿宁好,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景逸打算等他有根基之后,就去实现楚宁的愿望。财富,地位,一切他可以赋予的都能给阿宁。可景逸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不只是想要报恩,他想要把阿宁纳为己有,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强盗,却没想到他看上的是世界上最好的珍宝。楚宁望着景逸摇头一时又说不清楚的模样,不知道该是笑还是叹息,她问自己,要怎么原谅那个被自己诅咒的小孩呢?要怎么接受害死自己父亲的人是景逸呢?逝者已矣,她不过是想要找个人来恨罢了,何况,日子稍微好一点时,她也会自我安慰,人小孩也是受害者,父亲那样的人,换谁他都会救的。她一向清醒,也从来不做无畏的选择,选择景逸并不是对父亲的背叛,选择景逸是因为景逸也喜欢他,选择景逸是因为景逸值得她选择。如果是救命之恩,她会立刻划清界限,她父亲救人的时候并不是为了让她拥有无尽的财富,但如果是别的,楚宁自然要问个清楚。那些她夜晚织就的梦一直差了个存在的合理性,景先生为什么会注意到她?景先生为什么会默默一直关注的她,她说的话,通通被景先生变成了现实,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楚宁要的,他爱的缘由,值不值得她和他一起继续前行。“所以。”
楚宁一向勇敢,她直直地望向景逸的眼睛,真切又淡淡地寻求一个困惑她许久的答案,“景先生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