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宗办五司。
这个名字听起来平平无奇,志常闻之却是眼皮一跳,莫名有些心虚。 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和师兄根红苗正,一路走来也是光明正大,为何要惧怕眼前之人? 就算对方代表的是整个国家,那也该是敬而非是畏。 便不自觉挺胸抬头,直视来人。 西装男子见他神态一阵变幻,不觉失笑,这样的人在他以往的工作中见得多了,一听自己是五司的人,轻点的恨不得立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古代深闺高阁中的大家女子;重点的干脆退避三舍,如遇蛇蝎。 于是熟视无睹,转而问志通道:“志通师父,你们法门寺的僧人千里迢迢来到栖霞寺,不知所为何事?”志通闻言面有异色:“怎么,现在来栖霞寺还要给五司报备吗?”
民宗办五司,全称民族宗教事务办公室业务五司。顾名思义,便是华国用来监管佛道及民间宗教的特设机构。 由建国之初的宗教问题研究小组发展而来,如今归属于国家宗教事务局,多有佛道高人于其中挂名。 比如道协岳真人、龙虎山当代天师、十一世班禅等。 都是开显无相主尊、证见三平等观,堪称陆地神仙与在世活佛一流的人物。 “这倒不是,”男子摇摇头,“只是栖霞寺本次法会所展出的舍利过于重要,为保险起见,所有与会观礼人士我们都是做了统计的。 “志通师父却不在我们的名单上,所以我才来见见二位。”
看见他这幅郑重其事的样子,志通也是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于是问道: “栖霞寺舍利法会展出的舍利究竟为何?不是普通的影骨舍利吗?”
“如果真有那么简单,也就不必我们大惊小怪了。”
男子叹了一声,揉着眉头道,“本次展出的是佛祖真身顶骨舍利,举世唯一,无双无对。”
“什么?”
志通面色一变,志常更是惊呼出声。 佛祖真身顶骨舍利,这桩圣物一直在佛顶宫中供奉得好好的,怎么会被移到栖霞寺中举办供养法会? 自五年前圣物出土以来,顶骨舍利只出过两次佛顶宫,一次是重光大典,迎请圣物出土,重归世间;一次是去年,往港澳地区走了一遭,本想藉此机会与南传佛教商定某些事宜,只可惜后者狮子大开口,最终未竟全功。 即便如此,顶骨舍利的重要性依然不减分毫。 “为什么我们法门寺没接到消息?”
志通沉声道,“栖霞寺私自动用顶骨舍利,究竟所为何事?”
开光大典那次,海峡两岸暨香港、澳门来了近二百余名佛门高僧,俱都是一方丛林的代表,平日里高蹈绝俗,除祝厘外,几乎不作应酬。 而此次栖霞寺舍利会,法门寺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莫非栖霞寺要行私相授受之事?”
志常更是冷笑,此言一出,志通和五司的男子面色都不好看。 “这,不是两位师父所想的那样……” 男子皱眉,刚要开口解释,忽然三人耳畔传来苍老之声: “罢了,还是由愚僧来解释此事吧。两位法门同修与石施主,请来千佛岩一见。”
志通闻言扬眉,略有讶异:“这声音是……安慈法师,大和尚竟然都被惊动了?”
年高德劭称之大,受戒之表为和尚。 安慈和尚乃是百余年前的人物,曾名噪一时,被誉为栖霞寺彼时最有可能证见三平等观,显得成佛的僧人,但后来渐渐销声匿迹,自进入千禧年后更是毫无半点音讯流传,不少人都以为其人已经坐化了。 唯独志通这等真传法嗣才会知晓,安慈和尚仍在人世,只是遐栖高蹈,轻举绝俗,不再出头露面罢了。 便是四年前的重光大典,都没有将这位大和尚请出来。 换言之,此次动用顶骨舍利,难不成…… 志通思至此节,心中一凛,旋即对志常道:“稍后见了大和尚,你万不可轻率冒失,全当是在自家方丈面前。”
志常嘴角一抽,虽然不曾听闻安慈和尚的名号,但见师兄说得郑重,还是应了下来。 两人随五司的石姓男子一路前行,绕过大雄宝殿、舍利塔等建筑,往山后岩室所在而去。 一路翠嶂摩天,烟痕吐绿,与前山繁华大不相同,自有清净禅意弥散,使人心中生出平安喜乐之意。 崖前洞窟密布,大有数丈,小仅盈尺,内中各色佛像或坐或立,造型古朴,神态安和。 石姓男子虽对佛道之事有一定了解,但终究不曾与神佛交感,此时看来只觉窟中诸多造像栩栩如生,不愧是被誉为“江南云岗”的栖霞山千佛岩。 而在志通与志常眼中,却有滚滚念力自虚空中而来,盘旋山崖之上,于东、南、西、北、上、下六方世界显现诸佛形貌,咨嗟称赞、诚证护念,隐成坛场之状。 有三三两两的栖霞寺僧众坐于此间,正与根本主尊气机交感,心中观察参悟,对外界不闻不问。 而在一处倚山而建的砖砌殿门外,一名身材瘦小的年老僧人安坐于此,眉眼祥和,背后匾额高悬“无量”二字。 “法门僧人志通,携师弟志常,见过安慈大和尚。”
志通上前,双手合十,对其人肃容一礼。 “愚僧记得你,”安慈法师看向他,面露笑意,一时间志通三人同时心中喜乐,“当年我与澄观师兄对弈,是你在旁侍立。”
“正是晚辈。”
志通定了定神,知晓这位大和尚的禅法甚是高深,顺情顺境,能以己心感他人之心。
“敢问大和尚,此次栖霞寺以顶骨舍利举办供养法会,究竟所为何事? “天下十方丛林,可知内情?”“出家人不打诳语,”安慈和尚摇头道,“此次栖霞寺之举,确实未曾向各方同道通传。”
他伸出枯瘦的食指,在空中虚虚一画,将整个千佛岩圈了进来。 “你们可知此地有多少佛像?”
志通和志常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而那石姓男子闻言却是回忆片刻,而后笃定开口: “千佛岩乃是南朝时所建,共计二百九十四座佛龛,造像五百一十五尊。其后各朝陆续有所增补,总数在七百上下。”
见法门僧人惊讶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来时做了些功课。”
“石施主所言不错,千佛窟虽名千佛,实非千佛,只有七百一十二尊诸佛、菩萨造像。”
安慈轻笑出声,“而如今,只剩下了五百尊尚在,这五百尊中又只得二百尊完好,其余各有残缺。”
“可是因为年远岁久,风雨剥蚀之故?”
志常大着胆子开口,旋即就知道这是个错误答案。
有佛门念力加持、信仰香火寄托,这些佛像哪怕风吹雨打也只会历久弥新,不可能有所损伤。 “非也,而是黑壤侵蚀,阵机被破之故。”安慈叹了口气,“何谓黑壤,想来不用愚僧多说吧?”
志通凝重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