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作小石头的童子闻言先是点头,而后又疑惑道: “先生,书中的话当是对的,但是为什么我平日里还是看见很多人在酒馆,也曾听父母说起过,衙门大牢中关着许多坏人,杀人性命、害人钱财、淫掳妇女。”
“所以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文士喟叹道,“大道废而仁义出,绝仁弃义,民复孝慈。上古之世民风淳朴,不通仁义巧智,自然也无杀盗淫妄之事。 “书中所言,其实是错的啊!”
他言语平淡,但所说言论让任何一个儒家弟子听了,都恨不得报之以老拳。 “那先生,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去做?”
有学生好奇问道。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文士微微一笑,“不杀生,仇恨永无止息;不偷盗,强弱与我何异?不邪淫,一切有情皆孽;不妄语,梦幻空虚泡影;不馋酒,忧怖涨落无常。 “若按书中所言戒律,诸行了无生趣,这大好人间,还有什么值得贪恋的?”
“原来如此!”
学生们纷纷叹服,无一人察觉不对。 “好了,今日所讲便到这里,”文士看了眼天色,“先生还有客人要接待,你们先回家去吧。”
“先生再见。”
学生们极有礼貌,恭敬出言,文士含笑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待到中庭空无一人,他才叹了口气,看向一处空地道:“你迟迟不出手,是担心我以他们为人质?”
王景身形显露,言语冷淡:“知道了,就安心去死吧。”
他旁听已有一阵,对于眼前文士所言很是作呕,只是对方好歹有玉液境界,哪怕道人能一剑结果了对方性命,也要担忧那些蒙童身上是否被动了什么手脚,故而花费了一些时间探查。 此时心中有底,于是不再废话,一道剑气斩出,在大气中回荡出雷音。 天鼓滚滚,那文士当即被斩成两半,上半身扑倒在地,费劲地转过头颅,对着王景露出一个诡笑。 门扉吱哑响起,自后院中走来一名老仆,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你为何而来?让我想想,莫非是道司长的事发了?”
王景皱眉,又是一剑挥落,老仆脖颈上出现一道赤丝,逐渐浸润开来,血流如注。 但这一切还不曾结束,那唤作小石头的童子跑入,抬起头看向道人,笑嘻嘻道: “我早说那老头行事太过猖狂,仗着道司长身份胡作非为,迟早有一天要受到清算,如今果然应验了。 “只不过你又是谁?”
童子脸上露出苦恼神色:“莫非是我在红尘浪荡了太久了吗?竟然连新出了一位结丹宗师这等大事都不知道。”
“这些人魂魄消失不见,早已死去,只得一缕魔气驻体,作为你的傀儡而存在。”
王景没有理会对方言论,而是盯着童子看了一会,做出判断。 “我死了吗?”
童子微微歪头,一脸的天真无邪,“你看,我不是还在呼吸吗?行走坐卧一切正常,饮食亦如常人,怎么能说我死了呢?”
话音刚落,便被一剑穿心而过,扑倒在地。 王景提剑走出学堂,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引得众人注目。 然而下一瞬,他们直挺挺地转过身来,一齐开口,声音轰隆作响,在城中回荡不休。 “好道人,方才无论老幼你都不曾手软,如今你又会如何去做?屠城吗? “你们道士不是讲上天有好生之德吗?做下如此杀孽,你良心当真过得去?”
男女老少、士农工商,所有人都面带诡笑,看着自己,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如果你当真将这一城人口俱都屠杀干净,我可以保证,不过三日,天下皆会流传你的事迹。届时整个修行界都会与你为敌。”
随着那名潜伏在暗中的魔道修士不再遮掩,王景眼前景色一变,本来笼罩在厌次县城之上的淡红色云气忽地一变,如被墨汁侵染,霎时间漆黑一片,无数生灵魂魄于其中哀嚎。 而城中居民俱都面露死相,一道道如线魔气腾空而起,没入黑云之中。 就像是被操纵的傀儡一般。 “这就是你的依仗?”
王景若有所思,“在百姓身上种下魔种,以替命之法将其作为伥鬼,为你代死? “从县城为起点,逐渐同化周边村落,最终扩大到整个厌次县。 “一县人口数万有余,你是要以这些魂魄为助力,参悟性情灵光,藉此黄芽结丹?”
一名瓦工打扮的男子出列,眉宇间与金朔有七分相像,此时邪邪笑道:“你知道了又如何?下得去手吗?”
王景闻言看了他一会,剑光一闪,斩断其上黑气,这男子身体当即倒下,又被道人拂袖送到一边放好。 “诸余罪中,杀业最重,无论佛道,皆以杀戒为第一,以慈悲心为第一。”
王景将剑器收回丹田温养,以法力缓缓消磨其上血腥气,“不过降妖除魔,非是以一已私欲而伤害生命,却无所谓杀戒了。 “恰如《大法鼓经》所云:‘波斯匿王,与敌国战,时彼诸战士,食丈夫禄不勇猛者,不名丈夫’,由此可知恪守杀戒时亦有例外可循。 “你连这都不知晓,先前还曲解经意,委实可笑。”
道人抬手,一轮青阳冲上高空,大方光明,内蕴阳炎。 日光所及之处,凡是有魔气在身者,俱都痛苦哀嚎,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流从七窍中不断逸散,最终汇入上方那朵黑云。 ...... 城北七里村,在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山民围观下,金朔正与嫂子对峙,一旁是忧心忡忡的小虎。 金家大嫂面上全是不耐与厌烦:“你是不是疯了,我说了你大哥在城里做瓦工,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老二你急什么?”
金朔寸步不让,咄咄逼人:“是吗,那你告诉我,为何大哥从我走后,自始至终都没回来过一次,我问过其他人了,都说没见过我大哥。 “你说,我大哥究竟去哪了?家里新房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与你无关!”
金家大嫂面色如铁,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话,推开众人包围往家中走去。 “你是不是谋杀了我哥,将我卖给了人贩子,才换来这一笔钱财!”
金朔望着她背影,忽然张口大喊,眼中有泪。 “什么?”
金家大嫂愕然回头,正要出口否认,忽然眼前一亮,有刺痛感传来。 村民们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县城方向,有日升东霄,光照南天,煌煌光辉如水洒落,照彻到每个人身上。 “啊!”
一声凄厉惨叫,金家大嫂五官冒出黑气,化作一个狰狞魔头飞向远方,整个人无力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金朔吓了一跳,连忙扑上前查看,见对方呼吸平稳,气脉悠长,似乎并无大碍。 人群中传来骚动,同样有几名村民出现了类似症状,七窍冒出黑烟,而后昏迷不醒。 他们要么是平日里就好挑拨是非之人,要么近来性情大变,不如原先可亲,正如那金家大嫂一般。 “这究竟是怎么了?”
金朔跪在兄嫂身旁,茫然回顾,心中有不好感应生出,“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哥他究竟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