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藏雷雨,雕甍宿斗牛。
栖霞山平平无奇,在凡俗眼里,这座江宁名山以及其上的古刹似乎与往日相比并无什么不同。 然在佛道真修看来,却能窥得那神鬼密护,人间净土的本质。 便真如香严和尚诗中所写那般,群籁所响俱为念佛、大地平整如若琉璃、神风自鼓天乐琅鸣…… 如此种种,无一不说明栖霞寺这座千年古刹已然褪去了那层平凡的表象,将深藏于岁月之中的超凡本质显露在外。 灵光灿灿,结成坛场,诸尊环坐,轮圆具足。 “华而不实,这是做给谁看呢?”山道上,有三三两两的游人漫步,一道轻哼响起,吸引了行人们的注意力。 究竟是什么人,敢在此口出不逊,肆意点评栖霞古刹? 有游客好奇回头,却见几名头戴巾帽、身着符衫的道士站在那里指指点点,一脸不耐,于是心中好奇。 这佛门寺庙中如何会有道士出现? 他刚想靠近几步,便见那几名道人警惕回头,一个年轻些的还瞪了自己一眼。 游客疑惑挠头,脑子里出现了刹那的空白,话说自己刚才是要干什么来着? 思虑无果,他便不曾细究,无始了那几个道士,继续往山门大殿方向去了。 道士中的为首者抬眼,看向自家弟子,语气平淡道:“你刚才用了法术。”
年轻些的道人闻言面色一肃:“张师,弟子以为……” “你供养法坛,修持交感,便是为了对凡人肆意出手吗?”
张师打断了他的话语,“回去把度人经抄上十遍再说,不得动用神通!”
“是。”
弟子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他第一次跟张师出来,本以为能这位法主面前留个好印象,不想却吃了这一顿训斥。
“张道友,好久不见!”有招呼声响起,一位面阔口方的僧人大步流星地走来,笑容可掬,状若弥勒。 “怎么,又在教导自家弟子?”
“无心和尚,你来得倒是早,”张师看见这名僧人,面色缓和几分,“栖霞寺此次大动干戈地邀我等过来,你可知道些什么?”
“嘿,我连安慈大和尚的面都没见上,哪里来的内部消息?”
无心和尚摇头道,“不过我看此次人来得倒是挺齐的,龙虎、终南、茅山、武当,都来人了。”
“怎么都是玄门一脉,”张师闻言挑眉,“你们佛门呢?”
“也差不多,几个祖庭也都有人前来,”无心和尚撇了撇嘴,“法门寺那些人似乎知道些什么,不过我倒是没问。”
“听说前些日子有剑仙在江宁出手,气动九霄。”
张师忽的想起一事,“会不会与此人有关?”
“我亦对此有所耳闻,”无心和尚笑道,“那是全真教的景重道人所为,眼下正在栖霞寺中,如何,你要去见见吗?”
张师闻言思索片刻,还有摇头道:“此事不急,我打算去龙虎山那边,看看天师府是否知悉内情,毕竟我们也算是有点香火情分。”
“可惜阁皂山的人还没来,不然会更方便一点,”无心和尚语带诙谐,“好歹你们闾山派也是许祖一脉,和净明派、阁皂山都关系匪浅。”
张师乃是本代闾山派的乌头法师,交感都天圣君这一位业,故而又被称为法主,算是实际上的派主。 而无心和尚则是厦门普陀寺的临济宗僧人,此宗向来与闾山派交善。 ——闾山派中有一支系普庵派,供养的便是临济宗高僧普庵禅师。 “阁皂山不会来人了,”张师闻言叹息一声,“他们老掌教刚刚羽化,现在连下代掌教都没有选出来,后辈弟子更是不剩几个,还忙着操办后事,哪里有功夫理会别人。”
无心和尚闻言沉默,那可是符箓三山之一,灵宝派祖庭所在,竟也没落至此了吗? “我看前几年大万寿崇真宫不还举行了传度大典吗?就这么青黄不接?”
他不禁开口发问。
“那都是不曾入道的凡人,”张师摇头道,“如今科技发达,真正虔诚的善信还能有几个?没了香火念力支持,后辈弟子观想都是困难,又如何与神佛交感? “我们闾山派现在都开始往龙虎山送人了,总不能耽误他们修持吧?”此世道机分物性、灵性两面,凡俗政权研究天地物性,佛道真修锤炼自身灵性,但自明清以来,天地间灵性一面逐渐减退,物性增强,使得凡俗科技日新月异,而佛道修持愈发困难。 似张师、无心和尚这等幽逸、加持之辈尚且好说,他们入道多年,哪怕没有香火念力滋养也能自行观想神佛,无非是速度慢了些;而那些个陆地神仙、在世活佛甚至能从物性一面入手,摄取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大日之力、元磁之力供养己身。 有些真修还凭借在物性上的深厚造诣,经过民宗办、道协牵头,参与到了国家在相关领域的研究中去,将自身道法拆解为凡人也能理解掌握的科学知识。 但那些初入道的弟子,却是做不到这点,依旧需要香火念力辅助修行。 “正一道的香火早就为龙虎山所掌,阁皂山虽是符箓三山之一,却名声不广,难以分润,便是供给现在的几名门人都以勉强,又如何能补充新血? “就算遇到了交感祖师位业的合适弟子,又顾忌耽误人家前程,还不如送到龙虎山、茅山上去,起码入道无虞。”
张师抚掌而叹,阁皂山上那几位真修,当真令人惋惜。 天师府不是没有请过他们入驻龙虎山,从此归于一脉,却被对方婉拒。 张师以往也是多有劝说,而且还拿自家为例——闾山派原本就是集吴越之地的本土信仰所成,与其说是玄门,其实更类巫教,只是奉许逊为祖师,因而列入了道门,算是法教一流。 现如今,不也向着正一道靠拢,依附于龙虎山吗? 但阁皂山上那位老掌教面对张师好意,依然笑容温和,话中拒绝意味坚定不移: “我灵宝之教起自葛祖,至陆祖时大行于世,上承天师,下启茅山,‘道教之兴,于斯为盛’,三山鼎立,高道辈出,传承有序,千年不绝。又岂能在老道这一代广陵散绝? “如今灵宝传承开枝散叶,并无断绝之忧,也不必老道挂念,但阁皂山的名头却不能丢了,还需有人支撑。哪怕化作甲乙院、子孙庙,一线单传,只要真修中阁皂之名不失,老道也是无悔。”
言犹在耳,斯人已逝,张师思之也是心中怅然。 “罢了,”他摆摆手,“不说这些事了,我且往龙虎山驻地去,你又有什么打算?”
无心和尚笑呵呵道:“反正我是一人来此无牵无挂,哪里都可去得。嗯,你不去见那景重道人,我倒是对他有几分兴趣,听说这人交感青童君位业,乃是下代全真教主,不知是真是假?”
“那也得等他压服了终南山万寿宫再说其他。”
张师闻之哂然,“你我回头再聊。”
他与僧人作别,带着几名弟子转到半山腰,往客舍所在而去。 无心和尚则摇了摇头,走向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