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大观园没建好的时候,你收了周寡妇的好处,让贾芹把这些小道士、小和尚先送到铁槛寺里头养着。
每个月从官中支八十两银子,贾芹自己就贪了六十两,送到铁槛寺里二十两。 铁槛寺养这二十个孩子的吃住,一个月也用不了七、八两银子,也跟着白赚咱们府里的银子。 我那时候想着,这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情,用百十两银子,买个明白也不错。 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是怎么里应外合地从府里坑银子的。 差不得就得了,别真当我是个傻子。 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眼皮子底下‘抖机灵儿’,拿咱们府里银子去白送人情,不成。 我劝你一句: 以后,这种事儿别再叫我操心第二回,否则,我就换人来管内宅。”贾琏说得风轻云淡,王熙凤听得胆战心惊。 . 半晌,王熙凤才尴尬笑道: “咱们自己夫妻两个,哪能不是一条心一根藤儿呢? 你主外,我主内,可不正好?”
贾琏听得出王熙凤这是在往回找补,可王熙凤敢在他眼前耍心眼弄心机,就决不能不让她“挨一拳”,免得她“蹬鼻子上脸”。 于是,贾琏又补上了一棍子: “没有什么‘我主外,你主内’。 这个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是我说了算。 让你管内宅的事情,就是你来管,我盯着你管。 你管得好,就继续让你管; 你管不好,我就换人来管。 你我既然是夫妻,自然是希望能如你说的‘一条心一根藤儿’。 但若是你嘴里说要‘一条心一根藤儿’,却还时不时地在我眼皮子底下‘抖机灵儿’,我未免会觉得心累。 为了让我也少些心累,就只好让你少有些能‘抖机灵儿’的机会。 既如此,过不了多久,一众姐妹和宝玉都要搬进大观园里头去住,倒是,那个园子里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交给三妹妹去管。 你也少操劳,我也歇歇心,三妹妹也锻炼锻炼,大家都好。”
. 贾琏这几句话,吓得身上还披着冷汗的王熙凤,连心里都被泼了一盆冷水。 自己私底下确实收了贾芹母亲一笼子鹌鹑崽子和一包冰片,答应让贾芹继续上回那个肥差。 这事儿自己连平儿都瞒着,贾琏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那大观园虽说是贾家出钱修建的,可它到底是给贵妃娘娘省亲专用的,也就是说是贵妃娘娘的行宫,怎么轮得到贾家的姑娘们和宝玉搬进去住? 但贾琏说得如此笃定,这又是为什么呢? 王熙凤心里愈发没底,人也就愈发软了,赶忙朝贾琏赔笑道: “那是那是,你是荣国府的一家之主,我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 二爷让我管家,我哪能不尽心尽力管着? 只是有时候啊,我也是不得已没法子。 毕竟都是自家亲戚,你说后街上住的周大嫂子来求了我好几回,我也是拉不下面子不是? 再者,芹儿到底是咱们侄子,我想着能提携帮衬的,也就提携帮衬了。 他说需要八十两,我也就当了真,哪儿想到他能算计咱们啊? 既如此,不叫他管也就是了。 以后但凡大事小情,我都先找二爷请示了再办,可使得?”
贾琏意味深长地看着王熙凤: “每一桩每一件该用多少银子,做个当家人,就得心里有个数儿。 若真是下头办事的人说要多少就给多少,那这个家可就忒好当了,那岂不是换谁来当这个家都成了? 你是个明白人,你来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熙凤见怎么打马虎眼也蒙混不过去,只好低头道: “二爷的意思,我明白了。 以后,我再不敢了。”
贾琏见王熙凤彻底怂了,这才微笑道: “那你就先预备下帘幔床帐什么的吧,花朝节之后十天,想来他们就该搬进去了。”
王熙凤一愣: “啊?这么快? 花朝节是二月十二,花朝节之后十天就是二月二十二。 今儿是二月初六,这还没听见信儿呢?”
贾琏一翻身歪倒在炕上,伸个懒腰道: “就是因为今儿是初六,这事儿就能定下来了。”
王熙凤眼珠儿一转,忽然恍然: “初六……太太进宫的日子?”
. 却说昨日就递了牌子请见的王夫人,今日一大早就穿戴了五品诰命的衣冠,带着金钏玉钏,乘车进了宫门。 先去一一拜见了老太妃、太后、皇后,见了面的,请安磕头,不见面的,对着宫门请安磕头,之后才直奔凤藻宫。 元春早知母亲进宫来了,按规矩也只能派了抱琴在凤藻宫门口迎候。 元春则坐在殿中主位,看抱琴搀扶着王夫人进了正殿,受了王夫人的国礼,吩咐人给王夫人看了座,这才屏退了身边的彩嫔、昭容和一众太监。 但按照宫中规矩,除了抱琴和两个贴身宫女之外,还必须留下两个小太监在旁答应。 有他们在旁,元春不敢向王夫人行家礼,只亲自起身,给王夫人斟了茶,递在王夫人手里: “省亲回来的转天,我就去见驾谢恩,回奏了归省之事,龙颜甚悦。 尤其是兄弟姐妹们作的诗,皇上说好得很,赏了内帑彩缎、金银等物,这是天恩。 别家省亲,并没有这个额外的体面。 只是家中日常用度就不小,又建了那个奢华的园子,委实是靡费得过了,我在宫中也忧心,恐有后手不接的时候。”
自打上次省亲时做了那个诡异的“白日梦”,元春再不敢随便口出怨言。 此时见到母亲果然又进宫来探视,便说些记挂家中的闲话。 王夫人赶忙起身接了茶,笑道: “娘娘无需多虑,那园子虽花了不少银子,可跟皇上的恩典比起来,也不值什么。 这几年家里虽挑费大,可也不是过不去。 咱们府里出了些银子,宁府里出了些,再薛姨妈出了些,凑一凑也就够了。”
元春闻言有些不解: “啊?如何要让薛姨妈也出银子?”
王夫人叹息道: “那时候,还是老爷主持荣国府家业,你姨妈怕咱们为难,又有你薛大妹妹懂事,拿了四十万两银子出来,这才助老爷盖好了院子。 谁知后头出了变故,唉——老爷的心血,倒让旁人得了便宜。 好在终于能让你回家省亲,我们就是受再多委屈,也不算什么。”
说着话,眼中垂下泪来。 自打后宫眷属得以进宫探视以来,深宫寂寞的元春从王夫人口中得知了不少母亲在家中所受的委屈和苦楚,此时也跟着垂泪道: “老太太一向口口声声说疼宝玉,其实果然还是偏心大房那边。 父亲和母亲这边为了府里倾尽了心力,到头来竟都是白费了。”
王夫人连连摆手: “我都到了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可图惜的,不过就是担心宝玉……”